邓蓝蓝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家住在城中心，上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离家一公里的半径内。河水在离家直径不足两百米的地方静静的流淌，生活却按部就班，一成不变，他们感受不到什么变化。
有变化的是逢年过节，她要不随父母乘坐外型长得像飞机的俄罗斯进口快艇，在长江上经过一个半小时风驰电掣后去宜昌。她有一个膀阔腰肥的姑和一个寡言少语的姨生活在那里，一年上头在这个四通八达的城市里都有他们一家三口的一席之地。要不就是买一天中两个特定时段的两块钱一位的机动船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顺流而下。奶奶家在水边山坡上有一幢三层小楼，前有花园后有栅栏，一年四季都有鸡在里面咕咕叫。他们从小港口大包小包拎下船后，步行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填报高中志愿时，她回想起过去的生活，脑海里一一闪过的不是直线，就是正方形和长方形。电线杆，笔直的马路，建筑物排成一排，即使快艇在蜿蜒的河水里前进的时候，前方也从流线变成了直线，这是什么道理？还有城市里的房子，广场，街区，哪里不是正方形和长方形？她想一脚踢开这些无处不在的四边形，主动填报了巴三中。
录取通知书下来时，她的父母表现得十分开明。巴三中声名鹊起，他们虽然觉得后乡常年荫蔽，但是去锻炼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时候有几个敢吃第一个螃蟹的人，买了二手面包车，专程跑县城和杨柳之间的客运线。她联合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包了一辆车，面包车攀至山顶，背朝着长江一路插进崇山峻岭时，与其他悲悲戚戚的同学不同，她感受到的是畅快淋漓。面前是环形的山，环形的路和环形的河，环形，就意味着流动，意味着无限。
面包车停在巴三中校门口，司机一把将后门拉开，六个学生像黄绿红三色蔬菜豆一样，从圆筒罐子里滚了出来。山坳里凉风习习，带着阵阵针叶林的松香，不免令人心旷神怡。一行人沉醉其中，一时迈不开脚步。这幅景象落在开学大杂市一样的校门口，有人乘三轮车，有人步行数十里山路而来，不同寻常。
只要是周末，邓蓝蓝都会换上紧身运动衣裤，跑步去杨柳。集镇很小，比她从前生活的县城中心区还小。只是从头到尾走上了一遍，她就断定如果从空中看，杨柳就像一条中间旧两头新的蛇。她很诧异当地的一两个同学，来自水站的雷敏和邮政的陈燕芬，居然为此还和她辩论了好几回。难道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走过了几百上千遍，连它长什么样子都弄不明白吗？
杨柳的商品种类不多，她周末只来这里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洗衣液，洗发水，护发素，还有作业本，笔一类的，其余的一律由母亲统一采购好，一大包每隔一段时间请司机带上来。她知道自己走后，母亲一定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一个自己亲自生产的伪劣产品甩掉了，但她还在竭尽全力做一个好母亲，为她鼓掌。多数时间她没什么可买的，她只是喜欢戴着一顶时髦的红色贝雷帽，在小镇上东摇西逛，不仅是主干道，还有各种巷道，房间屋后，房子与房子之间，石头的，水泥的，泥巴的，长满青草的。还没到冬天，她就将小镇尽数掌握，产生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如果不加引导和防范，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
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她越走越快，她忍不住想这里小归小，却不仅适合消失，更加适合神出鬼没。事实上，她所在的班级和寝室的同学，也是这么认为她的，神出鬼没的人。
雷敏长相淑女，喜欢穿整套的服装，天蓝色，玫红色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你知道同学们怎么说你吗？”
只要有可能，邓蓝蓝就半仰着头。这是她来巴三中后养成的新习惯，她发现只要半仰着头，就能忽视一些东西，又能得到一些她从前得不到的东西。
“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轻蔑，以及不易觉察的兴奋。
“说你和鬼一样。”雷敏喜欢待在邓蓝蓝身边，但又经常忍受不了她的态度。她快速的翻了一个白眼，以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
“什么？”她玩笑似的揪住了雷敏的耳朵，面带微笑，直到雷敏求饶了才放开。
“我又没说你是鬼。鬼有什么不好，聊斋里的鬼都是大美女，只有大美女才被说成是鬼。他们是嫉妒你才说你是鬼。”
邓蓝蓝听罢满意的拍了拍手：“我是和你闹着玩儿的。”
雷敏揉了揉发红的耳朵，邓蓝蓝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观察着邓蓝蓝的反应，小声抗议道：“疼死了，下次你换种闹法。
“知道了。”她适可而止。
过了没几天，女生宿舍就突然开始闹鬼了。不是半夜有长发披肩的女鬼趴在窗户上，就是几个结伴上厕所的女生在路上遇见正在空中燃烧的烟头，却不见吸烟的人。诸此种种，让女生宿舍如临大敌。学校不仅专门拨款多装了十多个路灯，晚上照得亮如白昼，还增加了夜间巡逻的人。众人处于恐慌之中，只把这几件全部发生在一年三班的女生宿舍的闹鬼事件，当成是偶然。
“不要再闹了！”雷敏拉着邓蓝蓝往校园背阴的地方走。
“怎么了？”她故意放慢了步伐，大摇大摆的走着，生怕别人没有看见她。
“明知故问是吧！”
“我只是觉得恶作剧很好玩，你觉得她们如愿了吗？”她的表情看上去天真无邪。
雷敏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噗嗤一笑：“如愿以偿，一报还一报！”
“好玩嘛？”
“好玩。”
没过多久，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之一，被请进了好学生一辈子不会光顾的政教主任办公室。宋主任一看就精力过剩，一双火眼金睛，眼神正在睥睨一切妖魔鬼怪，但邓蓝蓝轻易的逃脱了。她洗清了质疑，没有受到任何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