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书维在小镇棋坛上大名鼎鼎的名声不相称的是,他的成绩一直在全年级二十名左右。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上不了高中,努努力进个中专应该不成问题。
当陈真的目光从红榜上一一扫过时,李书维这个名字,丝毫没有引起她的任何联想。在镇上住了两个多月,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母亲王蕙时常念叨他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拿象棋子当惊堂木,在桌上拍得啪啪响。李书维只当是耳旁风,照旧我行我素。
王蕙只好迁怒于他的父亲,觉得他多半受了父亲的不良影响。李书维的父亲是烟草站的工作人员,平时能不承担的责任绝不承担,能甩出去的锅绝不自己接着,一年到头都是清闲散人。他能在收入颇丰的烟草站立足,是因为他有一项绝活,不用上称凭双手估重。
这项绝活平时用处不大,一到关键时刻就派上了用场。夏天小镇四周十里三乡的农民,都会成群结队赶场来烟草站的门市卖烤烟,一天到晚络绎不绝。农民一年四季辛勤劳作,烤烟是唯一的经济作物,收入是一般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为了增加一些斤数,卖烟的人想尽五花八门的办法来蒙混过关。烟草站不堪其忧,每年站长都会亲自去请李众山来负责验货把关。李众山得意归得意,交给他的工作倒是没有马虎。站长抽查了几回,发现从不出错,才放下心来。
李众山赌气说,他觉得儿子现在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一直盼着他尽快子承父业,等不及把一身传家手艺教给他。
王蕙气不过,随手抓住一个印着“马”的象棋子,朝李众山坐着的位置砸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正中李众山的脑门心。
暴力事件的事主,对此时家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正云淡风轻地坐在粮食广场上,在棋盘上大杀四方。今天李医生兴许是午睡睡得足,精神饱满,战力十足,两个人缠斗得比平时还久。
马冬冬掐准了时间点,估摸着李书维下棋应该到了尾声,才从家里出发。没想到他到了以后,围观了十多分钟还没结束的迹象,急得他抓耳挠腮。
街的对面,天色黄昏中,一前一后急匆匆走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人手扶住额头,后面的人不时赶上来抓住前面的人的手臂,都被气急败坏地甩掉了。
两个人动作幅度很大,像两个哑剧演员,马冬冬盯住笑了一会儿,才认清对面的两个人是李书维的父母。他赶紧收了笑容,低头拍李书维的肩膀。后者正在酣战,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正好他的父母也走远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马冬冬等了李书维这么久,其实是想跟他说一会儿知心话。他最近不再热心打架斗殴了,变得心事重重的。
“找我有什么事?”他站起身,很惊讶马冬冬还没走。
“我来是想征求你的意见。”
“怎么了?想对陈真表白?我支持你!”
马冬冬是陈真一众护花使者中最人高马大,也是最高调的一个。小镇上是个人都知道马冬冬喜欢陈真,李书维当然也不例外。
他羞涩地笑了一下:“不是表白,别的事。”
“那是什么事?”
“你妈以前不是文工团的吗?我想找你妈问点事。”
“对啊,怎么了?”
“我也想学一门乐器。”他停顿了一会儿,扭扭捏捏地说道。
李书维噗嗤一声:“你哪根筋搭错了?要学找郑艳去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马冬冬从羞涩到气急败坏,声音逐渐提高,“你到底跟不跟你妈说?”
马冬冬在郑艳的课上不老实,当然他在所有的课上都不老实。被郑艳赶出课堂后,他扬言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多少有点虎落平阳的意思,李书维惊讶的是他竟不好意思去找她,他又不要面子。
“行,我晚上回去就跟我妈说。”
过了几天,马冬冬提了两个橘子罐头去李家登门拜访。李众山和李书维都不在,王蕙关起门来,两个人在房间里有说有笑了一下午,但不知道具体谈话内容。到了晚间,人们再次看见马冬冬提着两个樱桃罐头,腋下夹着一本书,一摇一摆地离开李家,看神情颇有收获又秘而不宣的样子。
“今天下午聊什么了这么开心?”有八卦围观者问。
“无可奉告!”
马冬冬倚靠在门框上,双臂交握,以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王梨嘉。
王梨嘉早上单独用教研室有一段时间了,基于单数唱歌双数吹口琴的原则,她此时就站在靠近门的黑板前,引吭高歌。一大片阴影移过来,她眼前一黑,往门边看过去,原来是人高马大的马冬冬站在门边,遮蔽了阳光。
“你来做什么?”她对投向了敌对阵营的马冬冬没有好语气。
“你能在这儿瞎吼我就不能来?”
“谁瞎吼了?”
“谁吼谁知道。”
离上课的时间还早,考试成绩排名倒数第三的人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征兆。果然他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往屋里面走。一直走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前,在老师们专有的位置上坐下。他翻开一本五线谱,做出一副导师的表情,平视着王梨嘉。
“以后每天早上,我也要用这间教研室。”
“你来做什么?”
“我来学音乐基础知识。”他扬了扬手上的书,得意地说。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也要参加元旦联欢晚会!”
王梨嘉的队伍,过去巅峰时期也是以女生和低年级的男生为主。马冬冬单枪匹马,时而加入王梨嘉的阵营,时而与她分道扬镳。他一向凡事都要争着比王梨嘉高半头,以欺负她到哭为乐。
马冬冬的父亲是医院里坐诊的外科医生,很多人专程来找他看病。他对王梨嘉十分和蔼,好几次见面她都想把马冬冬欺负她的事告诉马爸爸,想了想又忍住了。她小归小,心里已经有一些不可撼动的原则,例如小孩的事小孩自己解决,绝不告状!
她不明白马冬冬为什么在繁忙的护花之余,还能抽出空来专程欺负她。不过她又安慰自己,天气凉了,以他的个性应该坚持不了三天。她开始唱歌,对面的马冬冬也对着书本上的哆瑞咪发嗦啦西,大声唱了出来。
初三年级早到的两个同学,走到楼下听到楼上的鬼哭狼嚎面面相觑,摇摇头又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