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暴力事件后,李书维父母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紧张到连一向吃饭也手不释卷,对家里的事置若罔闻的李书维都关注到了。
和马冬冬谈心的那个晚上,他回家后见父母不在,只好一个人在客厅火盆的灰烬上重新生了火。等火熊熊燃起来的时候,回房间取了一本《三国演义》,坐下来边读边等他们回家。
他和哥哥李欣共用一个房间,后者去年考取了州里的财经中专,只在寒暑假回来。李欣从小像哨兵一样监视着父母,生怕他们在吃穿用度上多分了一点给李书维。他去州里读书之前,席卷了李众山的翻毛皮鞋和西铁城手表,王蕙的收录机和几盘磁带,装了满满的两大箱子。带不走的一柜子军事和历史书籍,他特意上了一把锁。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书维早趁他不注意时复制了一把钥匙。但是他不想激怒李欣,一次战争只会引来更多的战争,得不偿失,他尽量不留下任何可见的痕迹。
夜色渐深,他打开窗吸了一口凉气,探出头往大街上张望。此时此刻,昏黄的路灯照着的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哪里有半点他父母的影子。小镇有一家电影院,夏天天气好还会到粮食广场上放露天电影,但毕竟一年中放映的日子屈指可数。没有别的娱乐方式,他笃定他们是去和王梨嘉父母打扑克牌了,自己不慌不忙的看书,也没想到要出去找。
他往火炉里又添了木炭,到了十一点猜测他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就自己去睡觉了。半夜听见客厅里有开门的动静,知道是他们回来了,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父母已经坐在餐桌旁了。桌上摆好了三碗豆浆,居中是一盘炸得金黄的油条。应该是母亲起了个大早,顶着寒风去一街的供销社食堂里买的。食堂只有一个女师傅,产量有限,松针包子、麻圆、油条和肉饼,每天不到七点就被一抢而空,如果不赶早的话,就只能端着空碗去又端着空碗回了。
李众山额头上顶了一块大纱布,隐隐露出血迹。他脸上阴云密布,由不得李书维不关注。
“怎么了?”他愕然。
李众山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没事,坐下吃饭吧。”
“发生什么了?”他不放心,继续问了一句。
“说了没事,吃饭吧。”李众山平时鲜少发火,此时声调已经变高了。
李书维看了看母亲,王蕙一直埋头吃饭,一副生怕战火引到自己身上的样子。于是自己也坐下,不再多说什么。
他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周,李众山和王蕙的关系还是剑拔弩张,没有缓和的迹象,他在王梨嘉面前也变得踌躇了起来。那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关乎双方父母的秘密,他是说,还是不说?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试探一番王梨嘉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课间休息,王梨嘉和马金鱼面朝校园,倚靠在栏杆前站着。一群打完篮球的男生下了体育课,三五成群走到操场边拾级而上进入教学楼,两个人免不了要对他们评头论足一番。
李书维这两天忧思过度,不由紧锁了眉头,本人却不自知。他从二楼上来,第一眼就在人头攒动中认出了王梨嘉的豹子头,径直走到她身边站定。
“你最近还好吗?”
说完他就为自己拙劣的开场白和词不达意脸红了,毕竟昨天他还在和王梨嘉下跳棋。
“你在言语什么?”这边一开口也是走火入魔。
“我是说”,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撒谎,还是有话直说的好,“你爸爸最近还好吗?”
“我有所不知。”她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难道也瞒着你了?”
他终于注意到王梨嘉的不正常了,愣了一下。但他急于推理,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我爸下乡了,一个月没在家。”
“没在家?”谢天谢地,她终于放弃练习普通话了。
“我家厨房的灯泡坏了,妈妈只能摸黑做饭,她说爸爸回来了就好了。”
“为什么没喊人帮忙?”他觉得没必要控制谈话的走向了。
“她觉得求人很羞耻。”
他轻而易举得把灯泡换掉,然后矫健的从桌子上跳下来,迎接他的是王梨嘉的欢呼和掌声。如果不是知道她的为人,他几乎都要认为对方是在表演了。
“真想不到你们会忍这么久。”
“我们以为很难。”为了让他信服,她又加了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其实她房间里的门把手也坏了,上次爸爸回家太匆忙,没来得及给她修理,妈妈让她再等等。又一件很难的事,她觉得李书维也处理不了,没有启齿。
他哑然:“我还是快点逃吧。”
他在回去的路上,下定决心为了不让王梨嘉伤心,他会把这个不断啃噬他心灵的秘密带进坟墓里去。至于他的父母,他会想想别的办法。
晚上吃饭他照样手上拿着一本书。
“你们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参加元旦晚会?”他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话,一边把手上的书竖立了起来。
两个大人埋首吃饭,只当他是随口说说,没有任何反应。
“比方说唱个歌什么的。”他继续说。
李众山抬起头,目光直接从他手上的书上跳了过去,看着他说:“儿子,不用为难自己吧。”
“不是为难,我看大家都很踊跃,觉得也应该参与。”他坚定地说道。
王蕙准备说两句,她一抬头却被李书维一直竖着的书封上的四个字吸引住了。白色书皮上,用劲道的毛笔字写着高中物理。知子莫若母,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李书维格外话多了。
“你想通了?”她心里高兴,嘴上还是不轻易饶人。
“想通了,要努力考高中,进大学。”
“别光顾着喊口号。”
“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蕙还没来得及喜笑颜开呢,就被眼前的一幕气坏了。李书维包书手艺不精,还没撑到表演结束,书皮就掉下来,露出了书本的本来面目——《三国演义》。
两星期以后李众山和王蕙终于意见统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扑向了李书维的座位。
这件因他而起,又阴差阳错地因他而终了,尽管他因为父母的呵护自始至终都蒙在了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