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个平常的早晨。
和往常一样,她吃完早餐,背起书包和小姨一起下楼。在门口两人告别后,一个往左转去上学,一个往右转去门市上上班。
虽然是初冬了,白天只要有太阳,气温还不算冷。离早上第一节课的时间还很充裕,学生们三五成群,在马路两边悠闲地走着,享受着一年中最后的温暖。陈真信步走在其中,忍不住想如果在省城,这个时节会做什么?她发现在杨柳呆久了,回想起省城的生活,只觉得是模糊的一团,想不起其中的细节了。噢,她想起来这个时候,这种天气她们会戴上遮阳帽,换上好看的球鞋,去公园里划船,或者去郊外远足。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碧如洗,觉得今天也应该去远足。路过校园门口的时候,她丝毫没有迟疑,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径直走出了小镇。
尽管已经是初冬了,树木枯黄,只剩不多的树叶还吊在枝头,自然界还是保持了一些绿色。小院人家门口的竹林,田间地头的芭蕉树叶,依旧是绿莹莹的,似乎超越了四季。她边踩着落叶往前走,边欣赏着两边的风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几里地。
她根本不关心今天的课程,杜甫二十五岁写了什么诗,冰心的小橘灯有什么寓意,她全部不关心。她也不想知道时间、速度、容积等的计算公式,今天不想知道明天也许想知道。但今天,她只想要去远足。人们不应该因为学习,工作,粮食就辜负了好天气。
她的书包里有一包小熊方便面,初中同学里最时兴的零食,他们不仅追逐美味,还追逐包装袋里的贴纸,比拼谁收集的最多。古老的把戏,她实在打不起精神加入其中。她把方便面压碎了,倒入香料,每次只吃一小把。她没带水壶,口渴了倒也不慌。她模仿本地人通常所做的那样,走入一户人家,大大方方讨一碗水喝。交通不便,人人都有困难,路边的人家都对过路人十分慷慨。她一共停留了两次,喝了三碗水,第二次的奶奶给她的是井水,甜丝丝的,她忍不住又要了一碗。
太阳暖暖的照着,天大地大,她只觉得浑身舒展,不仅生出了雄心壮志。她要用脚步去丈量孤岛的距离,或者说是走出孤岛的长度。
如果能一口气走到河下,就想想办法搭乘渡船过河。河对岸码头上停了一排公共汽车,应该有一辆或者几辆是通往省城的。只要一直走下去,明天就能到家。太阳高照,不需要有任何烦恼,包括渡船的船票,客车的车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她喜欢小姨小姨夫,喜欢小郑老师,此时想起她们,就像是一个个跳跃在空气中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肥皂泡永远跳跃,永远不会破裂。她在一片两边都是针叶林的公路上越走越远,不仅不觉得累,反而愈发精神抖擞,脚步轻快。如果不是对面驶来了一辆白底红边的公共汽车,从车上跳下一位看着眼熟的售票员,好说歹说将她拉上了车,她会一直走下去。
万映红刚随车下了摆渡船,就有工作人员跑来告诉她,刚接到电话杨柳镇上的一个女孩陈真离家出走了。让她回去的路上留意,如果看见了就带回家。小镇上的孩子离家出走,多半是躲进周围哪座山了。夜晚升雾,林子里十分可怖,孩子自己就往回跑了。
她参加工作不久,正急于表现。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车辆往上盘旋时,她还是一路仔细看了,树林里、分叉的小路、田间地头都没放过。没想到在离镇大约十公里的大湖池,还真让她遇着了。
陈真被万映红半是哄半是骗的拉上了车,回程的路上,她看着景色越来越熟悉,只觉得自己的雄心壮志全都落了空,就是要出去远足的好天气终究被毁了啊。眼皮越来越重,她睡了过去。
她只觉得窗外吵吵嚷嚷,以为自己身在省城的家,仿佛经历了这样一个下午,她的生活就重新归了位。她不想醒,直到晚上九点时再无睡意。
小姨见她从房间里出来,赶紧走进厨房,将早已切成细丝的腊肉和辣椒一起炒了,等火炉子上的面条在沸水里翻滚时,扔进去几颗小白菜,看差不多了就舀出来在上面卧了一个金黄的鸡蛋,一起端到了陈真的面前。
她确实是饿了,看着活色生香的餐盘,不由得食指大动。
“面条是用的今年秋天的新面。”小姨如数家珍,“你小姨夫自己背回来的。”
“好吃。”
“腊肉是外婆托过路的车带来的,她说外孙女回来了,从牙缝里也要挤出来给你吃。”
“也好吃。”她的泪水像珠子一样掉下来,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晓得晓得,等过几天放假了,我和你小姨夫带你回外婆家看看吧。外婆家有茶山,还有银杏果树,春天还有桃呢。”小姨对小姨夫使了个颜色,后者也拼命点头。
她回到房间,给哥哥写信。你现在还好吗?我也还好。今天我进行了一次有意义的远足,走了很远但也没走出小镇的地界,原来我以为小镇只有棋盘一样的大小,没想到实际却很大。和在省城时一样,最后也是坐车回家的。你那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写完这一句,她伏在纸张上,开始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