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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有世外高人。
退休的李医生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不论春夏秋冬每天去小河里野游一小时,二是喜欢在小镇唯一的粮食广场上摆象棋棋局。这世上有设局人,自然就有解局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摆放了很久的残局竟让一个初中生给解了。
李书维沉迷象棋有一段时间了。起初他只是路过粮食广场,遇见一群人闹哄哄地围着两位沉思不语的人,不由伸个脑袋进去想探个究竟。渐渐地他看出了些门道,看出这种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在棋盘上调度千军万马,厮杀到天昏地暗的景象,觉得十分有趣。
他去镇上唯一的新华书店,订了两本和象棋有关的书。书店不大,卖得最多的是红色封面的新华字典。每到秋季开学,小学一年级学生人手一本,还有一些世界名著和大众级别的教辅资料,虽然不畅销但也不缺读者的光顾,他想要的书太冷门,不可能有。书店的陈店员坐在柜台前,将书名记在一个有蓝色硬纸壳封面的账本上,字迹很清秀。
“书什么时候能到?”
李书维斜靠在柜台上,一边翻书,一边问。
陈秋月和李书维妈妈王蕙是闺蜜,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你少看点闲书!”
“我都课后看。”他头也不抬地说。
“按道理每个月月底才能订货,这都过去一周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又看看李书维,“我明早打个电话问问,看还能不能补货。”
“也行。”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隔天早上,陈店员果然往市里打了电话。说明了需求很紧急,电话那头的人表示会想办法。两周以后的一个露水很重的清晨,一辆印刷着新华书店标识的运输货车驶进了小镇,停在书店门口下货,李书维的《适情雅趣》和《梦入神机》和其余书一起到达了。他接到陈秋月的通知,出门去书店取了书,夹在腋下往回走。
此时春光明媚,不冷不热,正是户外散步的好时候,李书维着急回家。马路的对面,王梨嘉带领她的队伍正从相反的方向走来。看这架势,他们今天又要进山。
他停下脚步,隔着马路和王梨嘉打招呼。
“今天做什么去?”
王梨嘉看到他也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地说:“李书维,我们上山去摘映山红。”
“我回去看书,你回来了下午来找我。”
“好,我下午去找你。”
两个人说完分道扬镳。
李书维继续往前走,想到刚刚的王梨嘉小豹子一样,笑起来了。不由再回头时,她的背影已经绕过了一个弯道,消失不见了。
曾经在全县最北的泗水镇,李家、王家和谭家是世交好友,三家的孩子约好了似的在同一年各相隔五十六天出生。谭梅比李书维大五十六天,李书维比王梨嘉大五十六天。谭家爸爸官运亨通,调职到县政府,全家最早离开泗水,搬到了县城。李家和王家本来也想进城,只不过县城工作名额有限,运气又不够好,就差不多前后脚落到了杨柳,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两家继续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连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李书维和王梨嘉也是青梅竹马。
他花了两个星期,才把两本不厚的书看完。又花了两个星期,边写笔记边巩固成果。胸有成竹后,才去找马冬冬对弈。
马冬冬心急,毛躁,技术水平不高,是个好的测试对象,李书维心里这样想,却被他杀得个片甲不留。
“你不能一味防守!”
“你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懦夫!”真正两个字加重。
“你们这种知识分子上不了战场!”说到知识分子用了惋惜的口吻。
马冬冬双手叉腰,吆五喝六,言谈举止像一个真正的将军。李书维无地自容,尽管这只是他人生第一次下象棋。但从他的性格来说,他不喜欢做毫无准备的事,那会让他失去控制感。
其实他只是缺少了一些实战和历练,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继续去粮食广场上围观。他认真观看了下棋双方的来回,回家晚上躺在床上,在脑海里复盘,自己和自己对弈。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从一开始简单的模仿者,变得有了自己的解法和思路。时间久了以后,他不再满足于复盘,毕竟棋台旁的人不总是固定,水平良莠不齐。正在他跃跃欲试时,正好李医生又布了一个残局,还设置了高额的奖金。
李医生宣称自己的局,镇上能解的人还没有出生。他这样说也不是毫无根据,在小镇棋坛纵横的二十余年,他的确对每个对手都摸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没想到后起之秀来得这么快,这么……不显山露水。
恼怒归恼怒,确认之后李医生还是保持了君子之风,将相当于他半个月薪水的奖金给了李书维。他年近七十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打败,心有不甘,于是临时开了个附加条件,李书维必须每周陪他下三次棋以上。后者正摩拳擦掌准备实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自此以后,粮食广场就多了一处风景。王蕙原以为他在深研功课,后知后觉之后恨得牙痒痒,每天下班后为了避开广场抄小路回家,眼不见为净。
可即便是李书维,下棋也有自己的天敌和克星。
李书维和王梨嘉一左一右坐在他家茶几两边的沙发上,一边下棋一边闲闲地说话。说起两家的关系来,源远流长了。
“听说你当众给陈真下了战书?”
陈真刚来的时候,李书维正在为棋局入神,没注意到镇上多了一个人。等他反应过来,王梨嘉已经单方面和陈真势同水火了。
“嗯,算是吧。”
“陈真答应了?”他好奇陈真的反应,抬头看着她。
“嗯,不过比赛题目得由她来定。”
他很意外陈真居然接招了:“题目是什么?”
“她说女孩子不能成天打打杀杀,给了两个选项,要么比学习,要么比才艺。”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正忙着思考棋该怎么走,倒是气定神闲。
李书维笑起来,这两样王梨嘉都不擅长,比试体育还差不多:“你选了哪样?”
窗前的纱帘飘起来,李书维的笑脸在明暗之间交替,王梨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学不来,才艺还好一点,我们要在元旦联欢晚会上决一胜负。”
元旦晚会是小镇的年度盛事,但是王梨嘉从未参演过。
“你打算怎么做?”
“镇上没舞蹈老师,我已经磨郑老师教我唱好几天歌了。他们笑话我唱得南腔北调,我进步慢郑老师也不耐烦了。”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还唱吗?”
“唱!”
“要不要加个双保险?”
“你的意思是?”
“学个乐器之类。我妈有个口琴,她收箱子的时候我看到过,你要的话我这就去翻。”
王梨嘉感激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还是你有办法。”
她拿着口琴一溜烟出去之后,李书维回头看向棋盘,才发现王梨嘉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两个人下的是跳棋,王梨嘉天马行空,不按理出牌,大多数时候都能比他快几步。
这就是他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