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真对过去越来越稀薄的记忆里,一开始大家似乎都是整齐划一的,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发型,整齐划一。但渐渐的,空气里似乎布满了电流,搅动得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大街上,到处是穿着牛仔服,喇叭裤,超短裙的人,人们好像还嫌不够,还要继续折腾头发,有人烫了爆炸头大波浪,有人染了红蓝紫绿的头发。
人人都对这种变化欢欣鼓舞,都期待着每天都有新的变化,除了她的父母。他们不仅不喜欢,也不希望她和哥哥变化,对他们从头到脚管束得更紧了。
哥哥偷偷在学校参加了一个摇滚乐队,担任贝斯手。他利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衣服和鞋,平时塞在教室后的储物柜里,一到排练或者演出时就在学校里换上。两种不同的装束,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他不忍看妹妹每天这么刻板,就快要被时代抛弃了,带她去排练大厅,带她去他们参加演出的公园音乐节现场。
见过了各种各样眼花缭乱的舞台之后,陈真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尘封的蚕蛹,就快要破茧而出了。她偷偷买了一把各式各样的发夹,每天出了楼梯间对着一楼打开的窗玻璃,有时候别在头上,有时候也心血来抽别在衣服上充当胸针。她还在外套里穿带花领的衬衣,逃离了父母的视线就把领子翻出来。她永远记得有一天,她偷偷对着窗玻璃妆点时,对上的父亲一双阴郁又痛苦万分的眼睛。他把自己的行为定性为堕落。
她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扔到了静止不动的杨柳。时钟往回摆动,她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公共汽车只有一条线路,一种票,书店里只出售一种棕色皮面的笔记本和绿杆铅笔,男生们清一色黑色长裤,女生们全都是齐耳短发,见面了说同样的话。杨柳有很多人,杨柳只有一种人。
人人都在向前,只有她在向后,她想要嘲讽,嘲讽别人也嘲讽自己。
李书维在王梨嘉和马冬冬最后一次彩排时出现了。
他没见过两人最初的一盘散沙,没见过过程中的磕磕绊绊,他第一次见到的就是两个人磨合了数月的成品。他惊呆了!
他们学习了城市里最新潮的歌曲和舞蹈,又因为基本功不过关,导致歌声和动作都走了形。然而他们持续不断的努力,竟然将走形的歌声和动作固化成了一种风格。
只要有风格,就奇异,就有魔力,李书维看了一遍觉得不够,马上想看第二遍了。
晚上就是元旦晚会了。
王梨嘉早已换好了衣裙,化好了妆,鞋子也安稳的套在了她的脚上。在她的性格中有一种果断,不像别的女生,迟迟决定不了衣服的款式,眼影和指甲的颜色。就这样吧,她说,也不会后悔。
时间还早,她站在窗前,看着后院里的两栋住院部大楼和中间空空荡荡的篮球场。生机勃勃和死气沉沉在这里并行不悖,互不干涉,多么奇妙的背景。
她期待能让她一展身手的夜晚赶紧到来。
陈真坐在镜子前,任由小姨拨弄自己的头发。她为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满意。
“晚上你不紧张吧?”小姨担心地问。
“我怎么会紧张!”她笑起来,“紧张的应该是别人。”
“你还真是你妈的女儿,她和你上的是同一个初中,那时候也是能歌善舞,喜欢她的人可多了。”
回忆起往昔,小姨露出了神往的表情。“真的吗?”在陈真的记忆里,母亲只是一个发型刻板、衣着朴素的工人,个子不高,也不善言辞。
“当然了,还有好多老师和同学记得她,你不信去问他们。”
“最近我妈来电话了吗?她说了什么时候来接我了没?”
小姨抚在她头发上的双手顿了一下,面色复杂,欲言又止道:“你陪陪我,中考完了再回去好不好?”
笑容在陈真的脸上凝固,身体突然变冷,人只要相信自己的预感果然不会出错啊。
“怎么了?”明知道结果已经决定,她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你妈妈生病了,不要哭,她只要多养养就会好起来。”她急急的说道,生怕慢了半步陈真就会哭起来。
“爸爸又打她了吗?”她平静的说道。
这时候轮到小姨的身体变冷了,赶紧打断她:“别瞎说,她是自己摔伤的。”
她心里想真会自欺欺人,嘴上还是说:“我也不想离开小姨。”
小姨在她身后把她抱住了。
马冬冬在蓝色牛仔服和黑夹克之间举棋不定,不知道选哪一件好。屋子里破天荒白天也生着火,烤得他满身大汗。李书维在沙发上,因为太困已经睡过去了。
他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关系到吉他,让他无论如何都潇洒不起来了!
他急急忙忙出门,打算去文化站借几个男士的项链和手链,实在不行女生的也可以。他太心急了,到了楼下觉得走路不够快,转身回去从李书维身上摸出钥匙,骑上了李书维来时停在楼下的自行车。生平第一次,他想精益求精,好上加好。
陈真和小姨打算去文化站颜大姐办公室候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注意事项。两个人手挽手的出了门,从三街往二街走去,她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密相连过。
王梨嘉也走出了家门,她和一楼药房内的母亲打了个招呼,信心百倍的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