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第一次随阳晨露去歌舞厅。那个春天晚上不知怎的，天气又闷又热，搞得人都没办法安心读书了。阳晨露问陈真要不要回镇上找点乐子，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歌舞厅位于镇中心原来百货公司的二楼，由一间活动室和几间办公室改建而成。为了避人耳目，阳晨露熟门熟路的带着陈真在三街就下了车，她们通过一条只亮着一颗灯泡的两座房子中间的夹道，从背面的小门偷偷进入了百货公司。通向二楼的走廊里装饰着各种颜色的彩灯，一路烟雾缭绕，显得不同凡响，尽头是一个乐声震天的房间。房间四面墙上挂着金色的帷幕，地面上铺设着深棕色柔软的地毯，沿着墙面设置了舒适的座位和包厢，中央是舞池。屋顶上一盏像地球仪一样的灯正在缓缓的旋转着，将五彩斑斓的光线射到舞厅的地面上。舞厅里只有两三个人，灯光时隐时现看不清面容，正随着张蔷的《别问我什么是迪斯科》音乐，热烈的左右摆动着。
进入屋后，两个人都脱下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校服，阳晨露穿的是粉色棉质短裙，陈真则是深蓝色百褶裙。没有人注意到她们，阳晨露带着她在一个四人包间里坐下，又起身去前台拿了两瓶美年达汽水。
“包间会不会太贵了？”陈真环顾着包间四周，两边的椅子都用红色丝绒布包上了，在上面摆放了皮面的坐垫和靠背，看上去花了不少心思。
“不贵。”她不以为意的回道，“来都来了。”
“我们可以坐外面，晨露，我可不想吃半个月大白菜。”她笑着说。
“不会的，我认识这里的老板。”
老板是吴宇航。
他们坐了没多久，吴宇航就和上次一起探洞的刘灯一起进来了。刘灯刚染了黄毛，穿着红色的T恤和一条肥大的裤子，嘴角还是硬邦邦的，不怎么说话。他坐了一会儿，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摇头晃脑的进入了舞池。
“这是你们俩一起开的舞厅吗？”陈真看着他的背影问。
“不是，是我和母亲一起开的。”
“母亲呢？”
“她一般不来。”
阳晨露身体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听着他们的谈话，一句话也没有说。正好换了一首新歌，她百无聊赖的站起身往舞池中央走去。舞池中的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时而缓慢，时而快速舞动，做出各种令人陶醉的优美动作和转身。阳晨露一向是长相美艳，也明确知道自己长相美艳的那种人。不像有些人，美而不自知，但她好像也不知道拿自己的美貌怎么办，经常露出惘然和疲倦的神情。
“你怎么不去跳舞？”
陈真以为吴宇航的目光都在艳光四射的阳晨露身上，看到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觉得十分意外，他深不可测的眼神让她心跳加快。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还不习惯。”她耸了耸肩。
“为什么？”
“就是不习惯。”
“十周年州庆典时那么大的舞台你都一点都不怯场，还习惯不了这个三尺舞台？”他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笑让她很困惑，分不清是嘲讽还是鼓励：“你当时也在？”
“在啊，我当时在州城读书，有人送了我一张后排的票，我就坐了十几站公交车去看了，很不错。”
“那不一样。”
“你的伴舞都可以，你有什么不可以？”他朝阳晨露的方向抬抬下巴。
她去建州十周年晚会表演时，阳晨露就是她的四个伴舞之一。阳晨露炫耀自己的经历时，故意模糊了主唱和伴舞的界限，弄得大家以为只是个群舞，每个人的重要性都差不多。陈真开始还想辩驳，不是主唱身份对她有多重要，而是她觉得事实比较重要。她看见阳晨露在越来越多的场合自我吹嘘，想到如果拆穿了她肯定要闭门不出一段时间了，而她自身的性格又是如此的爽朗可爱，就听之任之这件事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
“晨露知道你知道吗？”
“没必要让她不高兴吧，你觉得呢？”
陈真慢慢的走向舞池边缘，回头寻找吴宇航的目光，后者右手向上划，给了她一个胜利的手势。像第一次跳舞的人那样，她先是小心翼翼迈出左脚，然后是右脚。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找到了微弱的音乐声音。这是因为来自她内心的声音像潮水一样，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等她渐渐的和节奏融为一体时，她体会到了一种叛逆的，也可以说是堕落的快感。她越是放肆，复仇就越成功。
可是复仇对象是谁？她也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