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的手拈着一条鲜红绳,心跳顿时如重锤一样,一下下地擂在我的胸膛上,我顺着鲜艳的红绳垂下了眼,净色的白玉,熟悉的纹儿,温温的感觉,就那么轻巧自在地在慕晓的指间微微摇晃着。一时间心乱如麻,隐隐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飘浮着,只是手却半点都不能动……他另一手伸了过来,我手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他一把攥住指尖,我一愣,抬头看他,脸上半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是哆嗦着嘴唇,直直地盯着我,清澄如水的眼神中却隐隐带着一股倔犟,丝毫不差的锁住了我。
感受着他如炬的目光,我只觉得口舌发干,四肢僵硬,仿佛所有的血液转瞬间都变成了固体,以白驹过隙之势将我化为石头。眼珠也好像被定住了似的,根本无视于大脑要自己转开的命令,就那么僵僵地盯着他看……心里有些迷糊,仿佛回到了初识的那会儿,简简单单,毫无芥蒂。我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过去,我微微一笑,心里有些暖意。过了一会儿,慕晓有些安心地嘘了口气出来,又轻轻帮我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发,玉佩掠过我的脸颊,有轻微的疼,但温温的,心里却一冷,下意识偏了偏脸,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我,我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这是云家媳妇的。”我轻声却吐字清晰地说道。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这是给我心爱的人的。
************我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只能直直地看着他,清亮的黑眸里包含了数不尽的温柔、悲伤,就那么如海浪般涌动,一次又一次的打湿我的双眼、脸颊,直至所有身心。他伸手轻轻钩起了我的下巴,不知是想更清楚的看清我还是想把他内心的情绪通过这扇心里之窗传递给我,波涛涌动的情感,就那么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我面前,向我倾泻而出。我被动的感受着,任它们如海潮般拍打着我的胸膛,只觉得身心一点点融化,却躲不开也不想躲,凭着直觉与他对视着,时间好像一把筛子,慢慢的,诸多的情绪慢慢蜕变,演化,只有深情,还是深情,漆黑的双瞳里再无一丝阴霾,聚满笑意,显得越发的若仙俊逸。
我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那时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暗,那是我最喜欢的纯粹笑容。
我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以前在哪儿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句话好像是说,为了这样的笑容,情愿踏过炼狱之火。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为了这样的笑容,我也甘愿……只是,这个人是慕晓,一个从小生活在擅于隐藏情绪的环境里的人,他们那份深沉功夫我这辈子是练不来,也找不出破绽。我一颤,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不禁转开眼去,却与另一双眼睛相遇,原本的心软、心疼立刻转化成了心烦,心累。
眼睛的主人正爬在树后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着什么,刚好回过头来与我扫视的目光一对。他一怔,眯眼看了看我,突然神色大变,猛地就低下了头。我一愣,仔细地看了他两眼,他半个身子藏在树后,也看不太清长相,但那身我看了两个多月的土灰色外套……
晓:这几天国主派了任务给我,所以……
我自嘲地抿了抿嘴角儿,“猜到了。”
他一急:跟我回……
我握住了他的手指,看着他微皱着的眉头:“慕晓,你听我来说,好吗?”他眉头一挑,看着我认真地样子,他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但还是微微一笑,我咽了口唾沫,“慕晓,其实你我心里很清楚我和你变成‘我们’有多远,光是我们身份的差异,就已不是靠爱情和聪明就能左右的了,一个不妥当,就可能招来麻烦。多少人垂涎慕王子妃这个位置,你比我更清楚,光一个凡若就足够我殚精竭虑了,我从未告诉你,我生活的有多辛苦……”感觉他欲挣脱我,我微微摇摇头,他眉头紧缩,却还是任我握着他:“你是欠我很多解释,从初见到现在,你给我的困扰比你给的解释多不知多少倍,但奇怪的是我现在已不那么想知道了,因为每次在你开口还是选择沉默前,我都给你找了理由,给你开释了。”我轻声说,抬眼看向他。
慕晓一愣,神色却是一缓,有着分明的喜悦,可眼里却有着隐不住的几分急切,我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松开他的手:“去忙吧。”说着,我假装整理靠枕,掩住了脸上可能会映出的真实情感,却发现手一直在不停地抖,眼眶觉得一热,猛然发现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惹我难过,我只选择隐忍,顶多对自己发发火,心里一阵针刺……慕晓从我身后靠了过来,用双臂围住了我,下巴也轻放在我的肩上,我浑身一下子紧绷起来,侧脸去看他,可他垂目专注整理着靠枕,匀好枕芯,抚平枕面,双手捧着我的肩让我靠过去。我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皱眉头,随他去弄,看着他生疏的动作,棱角分明的脸,漆黑的眼,弯弯的嘴角,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天前,他板着脸,眼中却充满了宠溺说:什么叫还好,我堂堂的王子亲身亲手服侍你,你还打马虎眼。
他真的没有为我做过什么,可是他就靠这些寻常不过的举动抓住了我的心,有些痛,更多的是欢喜,一如现在,从不曾改变……唉,都说人老了才会不自觉地回忆着过去,以感觉生命曾经辉煌的存在,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年龄越老想的就会越多……不禁苦笑,自己回想了这么久,难道自己的心也老了吗,虽然还有一张十几岁的脸,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晓:舒服吗?
看着他不放心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好笑:“真好。”他一怔,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用力挣扎着,他就是笑着不放手,我拍拍他的肩:“快去吧,否则那小子非望眼欲穿不可。”他喷笑了出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突然在我唇角印下一吻,就转身向门口走去。月牙儿的长袍,虽样式平常,穿在他身上却衬得整个人英姿挺拔,不由地想人靠衣裳这句话到了他这儿是不是得把主谓颠倒呢。“哗啦”一声,珠帘半掀半开,他突然回头,看我痴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了开来,我脸一红,他却笑得愈发欢颜,似乎我的脸越红他越开心,我假装瞪了他一下,就转眼望向别处。门外传来小厮的请安,我强忍住了再回过身去看一眼的冲动,后听着小厮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慕晓,王妃的强势,凡若的挑衅,下人的鄙视,我都可以忍,你的爱是我最好的大堤,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找不到一个让坚守的理由,因为我发现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你心里想的更多的是王府。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你那日说的“等我查明身世,我们就离开这里,回我们初见的地方,种一院子茉莉花,好不好?”是真话还是安慰话,还有你现在是否还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虽纵然我们方才彼此笑望,可心底都很明白,彼此之间的那道伤痕无论如何是不能弥补的了,不是吗?慕晓,大堤被冲破了,请你不要任着它溃不成军……
“唉——”我长叹口气,摊开了手臂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回来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已是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节奏,其间受了风寒发了高烧,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际,只是觉得有人在给我轻轻地推拿,隔天早上醒来,就看见洛轻头发散乱,衣带未解地靠在我床边沉沉睡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意难耐。事后小夏告诉我,就在我重病之际,洛轻拒绝假手以他人,坚持要亲自来照顾我,药也都是他亲自煎好了、尝过了才肯喂给我。看着他瘦削下去的脸,我只能眼睛酸涩地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在身体里四处游移,却偏偏没有半个字能说得出口来。刚能下床,洛轻就把我移居到了厢房,说要去去晦气,这些生病时用的东西,都要拿去烧掉。我什么也没有说,心里明白他是不想我沉迷过去,倒是小夏兴致勃勃的,每天下学就跑着回来陪着洛轻折腾,叔侄两忙的热火朝天,大汗淋漓,我却再也没有装修那时的心情了,只是躲在自己房里,每日里看书写字,甚至宁愿笨手笨脚地做针线,也不想出了门去。
这几天一静下来,想到的不是慕晓就是洛轻,他太好了,好到我只能视而不见。又过了几天,还是哥哥来跟我说,除了墙和屋顶没拆,凡事洛轻能勾到的地方都被他翻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