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锦袍的影子刚从坡上移开,沈知意撑着锄柄的手指便微微松了半寸。她没抬头,肩头依旧颤着,像风中的一片枯叶,在袖底那根食指,已悄然划过腰间最不起眼的灰绿色香囊。
香囊口还系着细麻绳,布面被磨损得有些发白了,似是用了许多年。她指尖轻轻一挑,绳结松开一点缝隙,一缕细如发丝的黑藤滑出半寸,随即隐没。藤身泛着极淡的灰青,触地即融,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缓缓吸了口气,喉间腥甜翻涌,抬手掩唇,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新翻的土上,渗入地底的刹那,脑中“叮”地一响。香囊里那枚荧光仙草种微微一震,嫩芽破壳,光晕流转。
她又将锄头往土里又插深了一分,借力站直。半亩荒地已翻完,经脉拓宽带来的胀痛仍在肋下盘踞,像有铁线在血肉里拉扯一样。她知道那应该是灵脉在重塑,也知道,陆沉舟走前撒下的那些细粉,正贴着地表泛出极淡的金芒。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片微光,脚边一撮灵土无声滑落,正好覆住其中一点。土里混着噬灵藤的根须,细如尘末,却能在三息内缠住一只毒蚁的神经。
她扶着锄头,一步步往药田主道上走。每一步都有些虚浮,咳声不断,帕子上的红越来越深。但是她心里清楚,那撮土不会白埋。只要引灵粉还在,藤根就能顺着气息反向攀爬——谁在盯着她,她迟早能摸到谁的脚踝处。
主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外门弟子三三两两走过,有人瞥了她一眼,摇头走开。她低头走着,药篓挂在左臂上,里面是几株清心藤和两朵未开的聚灵花。都是她自己种的,没碰过内门一寸土。
刚走到分岔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秋雁来了。
鹅黄色裙摆扫过碎石,绣花鞋踩在泥上,半点不避脏污。她身后跟着两个弟子,一人捧着药篓,一人提着竹篮,看样子是刚从内门药圃回来。
沈知意脚步没停,却在擦肩的瞬间,被王秋雁猛地一撞。
药篓飞出,砸在泥地上,草药散落一地。一株清心藤的根被踩进土里,叶子沾满泥浆。
“哎呀!”王秋雁惊叫一声,退后半步,手扶胸口,“这不是沈师妹吗?怎么走路也不看路?”
沈知意踉跄跪地,一手撑泥,一手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她没抬头,声音发抖:“对……不起……我……没站稳……”
王秋雁弯腰,指尖捏起一株聚灵花,故意扬高:“这花……可是内门月华露草的伴生种子呢,外门可不准采的。你这篓子里,好几株都沾了露草的气息,着该不会是你偷摘的吧?”
围观的人渐渐聚拢。
“月华露草?那可是内门长老专用的啊!”
“她一个病秧子,还敢偷内门的药?”
“你看她都快死了,一定是偷偷拿的。”
“说不定是被人栽赃……”
议论声四起。执事弟子闻声赶来,皱眉看着地上的草药:“怎么回事?”
王秋雁立刻换上悲悯神色:“这位师妹她身子不好,我本想送她几株清心藤补补,可她竟趁我不备,偷采了带露曹气的灵草……这要被长老知道,轻则要被关禁闭的、重则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呀。”
沈知意伏在地上,手指攥紧。她没辩解,只咳得厉害,血从指缝渗出,滴在泥里。
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右腰那枚灰绿香囊轻轻一震。
一缕黑藤贴地疾行,快得看不见踪迹。它绕过散落的草药,钻进王秋雁的裙摆,缠上她绣鞋边缘的丝绦。藤尖微光一闪,释放出一丝极寒之气,顺着丝线渗入肌肤。
王秋雁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看脚,没发现异样,可心头莫名一紧,话音顿了顿。
“你……你还不认?”她强撑着开口,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几分。
沈知意缓缓抬头,眼尾泛红,唇边血迹未干:“我……只种了些……不值钱的草……从没……进过内门……”
她声音太弱,像随时会断。可她说完,指尖却在袖中轻轻一勾。
黑藤收回来了。
快得根本没人发现它出现过。
王秋雁只觉脚踝那股凉意忽然消失,可心却在悬着,不敢再上前。她后退半步,转头对执事说:“她不认也无妨,药篓里的草总有痕迹可查。罚她清扫药田三日,总不过分吧?”
执事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沈知意没再说话,只颤抖着手,一株一株捡起草药。动作慢,手指抖,像是连一株草都拿不稳。可她每捡一株,指尖都在草根上轻轻一抹——那是她留下的血气标记,只要入土,系统就能追踪到。
草药收回篓子,她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晃地往柴房走。
没人看见,她经过王秋雁方才站的位置时,脚边一缕未收尽的藤丝,黏在了对方裙角。那丝细得几乎看不见,随风轻晃,像一根蛛线。
风一吹,藤丝脱落,飘进药田深处,落进一簇野草根部,悄然入土。
她回到柴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香囊在腰间微微发烫,噬灵藤已缩回囊中,蜷成一节黑线。
她解开灰绿香囊,取出那株被踩过的清心藤。根部破损,叶子发蔫。她划破指尖,将血滴在伤口上。血渗入茎秆,片刻后,叶片竟缓缓挺起,绿意回转。
她盯着那株草,眸光渐冷。
咳血能种田,也能养藤。藤不杀人,但能让人发疯——这只要她想就可以。
她将草放进香囊,又取出锄头。灵田还只有一亩半,太小。系统说,每开一亩,经脉就宽一丝。她想她现在寒毒未清,灵脉未通,还动不了王秋雁,也斗不过陆沉舟。
但可以种点灵草。
种到她灵田铺满山头,种到她咳出的血能催开千年灵药,种到她随手一扬,就能让整片药田暴起藤蔓,把那些踩过她的人,缠进地底。
想着她的干劲满满。
太阳正高,药田翻新区的土还松着。她一锄落下,土翻三寸。每掘一尺,经脉就“咯”地一震,像是锈锁被撬开一道缝。寒毒的压迫感又退了半分。
她没停,一锄接一锄,动作慢而稳。
锄头柄上还沾着早上的血,干了,发黑。她握得紧,指节泛白。
翻到第三垄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回头,只将锄头往土里一插,抬手掩唇,咳出一口血。
血滴落地,脑中“叮”声再响。
她缓缓转身,看见王秋雁站在坡上,脸色有些发白。
“你……还没走?”王秋雁声音有点抖,“我警告你,别以为装病就能躲过去。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沈知意低头,帕子掩唇,声音虚弱:“王师姐……我……只想……活的久点……”
她说着,又咳了一声,血从指缝渗出。
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右手悄悄抚过腰间香囊。
灰绿布面下,那缕黑藤微微一动,像是在笑。
王秋雁盯着她,忽然觉得脚踝又是一凉。
她猛地后退,转身就走,裙角带起一阵风。
风卷起一撮土,土里藏着半截引灵粉。
粉粒微闪,随即被一股无形之力缠住,顺着土缝,往深处钻去。
沈知意扶着锄头站直,望着王秋雁远去的背影,唇角轻轻一扬。
她没笑出声,只将锄头拔起,继续往前翻土。
一尺,两尺,三尺。
经脉拓宽的痛在体内蔓延,她知道,这不是折磨,是变强的痕迹。
她低头看掌心,还有一枚荧光仙草种子。她没急着种下去,只是将它放进紫色香囊,和之前的芽苗放在一起。
香囊轻颤,像是在催促她。
她摸了摸发间银簪,簪头微烫,系统又在提醒她了。
她没多想,只将锄头往土里一插,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掘一垄。
就在这时,右腰香囊忽然一震。
她低头,看见灰绿色布面下,那缕黑藤正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指尖一动,正要探入香囊查看,远处却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
“啊——!”
是王秋雁的声音。
沈知意缓缓抬头,看见坡上,王秋雁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裙摆,脸色惨白。
她的绣鞋边,那根丝绦正缓缓收紧,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勒进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