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谢南亭这家伙在身边,苏暄一路上倒是吃的好用的好。
几次小规模的暗杀,苏暄还未见到人,就看到谢家暗卫在向谢南亭汇报了。苏暄让谢南亭换一身素色衣袍,现在的他看着还挺顺眼。站在暗卫中央,谢南亭虽仍旧不像个江湖少侠,倒也像个正儿八经习武的世家公子哥了。
暗卫嗖的一下隐去。“苏公子!”少年回头向在岸边烤鱼的苏暄挥手,大眼睛里透露着愉悦,这次出行给谢南亭激动坏了。虽然危险时刻存在,但他看花看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也确实勤勉,每日卯时,天刚蒙蒙亮,苏暄就会被谢南亭在马车旁练剑的声音吵醒。
芦苇是嫩黄色的,黄昏的光斜照在少年的脸和雪白的毛领上,好一个舒朗模样。苏暄微笑回应,“南大侠快来吃鱼。”
临近北境,有些地方已经能见到小片未化的冰雪。活水已经不多,今日刚好看到这条还未冰封的河,谢南亭一个腾跃,随意几下便用剑在河中央插住几条鱼。苏暄则处理好,二人得以享受一顿野味。
“嗯,真鲜啊!”鱼有些烫,谢南亭小口慢吃,看向苍茫树林的远方。“苏公子,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歇息一晚,明日未时我们就能到达北燕了。”距离他们离开建康已经过去十二天,多日赶路,苏暄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此时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嗯,这里地势尚平,我们可在此处歇息一晚。”苏暄为了掩人耳目,特令谢南亭称自己为苏公子。谢南亭觉得起个花名是很酷,比较方便行走江湖,便让苏暄及侍从叫自己南少侠。
南少侠点头表示赞同,江上的水自西向东缓缓流动。水流时而藏在冰雪下,时而冲刷到冰层之上。波光跃动,反射着亮闪闪的太阳光。这是在南方很难看到的景象。
“南大侠,你要找的展明夷现在北燕何处?”鱼插在树枝上,苏暄缩了缩拿着树枝的手,这里实在是冷。
“还不知道,但现在江湖上人人都说展明夷现身北燕,好多人都看到他了。”谢南亭是有些颓丧的,他只凭着一股劲儿来到这里,实际上像个无头苍蝇,空挂了个副使臣的名号,想见的人也不知怎么才能找到。
谢南亭眼睛一眨,意识到什么,马上像鬼灵精一样看向苏暄。“苏公子,你足智多谋,现在晋国民间和江湖上,你那名号都是响当当的。要不,你帮我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找到展明夷呗。”
苏暄见谢南亭一双小鹿眼水汪汪看着自己,一阵恶寒。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靠卖萌撒娇求起人了,谢公子,你可是要当大侠的人啊。
“先办正事,其他的再说。”谢南亭知道苏暄没把这话说死,那就是会帮忙。
“我就知道苏公子你最好了!”谢南亭跳起来,苏暄没作声,默默撤掉烤鱼的火。天已经暗了,她要好好睡一觉,明日打起精神来才能面对前方的豺狼虎豹。
今日是十五,孤月高悬,也许是因为山林空荡,这里的月亮比建康的大上很多。月光衬的山林愈发冷峭,远处时不时出现几声孤狼的长啸。
很晚了,苏暄很困但还没睡着,她裹着一件狐狸大氅,缩在马车角落,小小的炭炉根本温暖不了她的身体。苏暄索性起身掀开马车的帘子看月亮。
谢南亭突然披着貂皮毯子出现在苏暄眼前。那是雪貂皮做的毯子,毛色极好,月光将它照的分明,每一根毛都像闪着寒光的银针。
“苏公子,我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点慌。我能和你同住一辆马车吗?”苏暄愣了,心道还好刚刚准备入睡时自己没解开发冠和裹胸,不然谢南亭再以为是大半夜见了女鬼,真是有点糟糕。
“南少侠进来便是。”苏暄往旁边让了让,谢南亭灵巧跃上马车。“谢谢苏……”谢南亭屁股还没坐下,突然停住动作,头侧向窗外,眼神变得肃杀。
“苏公子待着别动,外边有人,很多。”临近北燕,这可能是最后一波,也是最大的围杀。
不知这次是哪方势力想要置使臣于死地。
“谢家的那支暗卫呢?”苏暄摸了下藏于左腕的袖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能让我听到动静,就说明,暗卫已经没了。”谢南亭的手放在剑柄上,一箭自虚空中破风而来。谢南亭迅速抽出佩剑,将箭斩断于马车前。
谢南亭抬头锁定方位,径直飞出马车。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箭矢向谢南亭袭来。苏暄迅速将马车门关上,站在马车中央,避免被随时飞进来的箭矢伤到。外边十个侍从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进攻,惨叫声此起彼伏,已然是全军覆没了。
只有谢南亭的方位还有金属猛烈碰撞的叮啷声。苏暄打算伸手解开马的缰绳,必要时刻与谢南亭弃车逃跑。
马车突然猛烈晃动,是车顶上落下了人。苏暄蹲伏在地上,举起左手,等待判断出来人的方位,给其致命一击。
一环首刀径直劈下,苏暄看到此刀眉头一皱,想起北燕使臣心脏上的那一刀。她找准角度发射袖箭,外边谢南亭看到马车上有人,嗷嗷的叫唤苏公子小心头上。只是这叫声瞬间便没了,车上的人已经中箭,应声倒下。
“苏公子你可以啊!”谢南亭已经和几名蒙面人近身交战,但来者众多,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受了些伤。
“苏公子你先骑马往北燕跑,我断后!”苏暄自马车中跑出,一回头,看到马车突然从内直接爆裂。
“人太多了,跑不了。”苏暄的袖箭也只剩下三发,她骑马技术并不好,自己跑了很快就就会被人追上。
“糟了。”谢南亭抬头,发现桦树顶上竟齐齐飞下十余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环首刀。肃杀之气震落犹在树梢挂着的枯黄树叶,蒙面人俯冲向下,朝着谢南亭袭来。
谢南亭这一刻倒是不怕,只是颓丧之气在心中萦绕。若自己武功再高强一点该有多好。
“苏公子,是我无能。咱们到不了北燕了。”
谢南亭知道他必抵挡不住,气息已然因疲惫而有些紊乱。他突然大笑一声,一扫破败的心态,摆起剑招,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们来啊!”
苏暄从未近距离见过这种打斗。她未曾想过自己命悬一线的地方不是朝堂,而是这寒光萧萧的树林里,是只有月光照耀的苍茫边境上。
苏暄不懂武功,但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剑气。
是谢南亭的剑。
苏暄又想,自己的父母是否也是葬身在这样的地方。
空中传来尖哨声,几个还未沾到谢南亭衣襟的黑衣人们突然失去力道,仿佛中了什么暗器,先后掉在地上。
“以心行气,以气运身,剑随身动。起势!动!快动啊!”谢南亭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朝他说话,赶紧动了起来。
苏暄抬头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最高的那棵树上站着一男子。身着玄色衣裳,风掀起衣袍一角,人抱着胳膊纹丝不动,树上的枯叶哗啦啦地打旋儿掉下来,每一片树叶的下坠仿佛都有他给的力道。
男子背后刚好衬了个大而圆的月亮,像佛像后威仪的圣光。
天太黑看不清长相。但多年以后,在城墙上面对百万敌军,苏暄见到他脚踏山河而来,脑子里想的仍是在北境初遇他的这个晚上。
一身轻似叶,天下独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