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黄鹂!你好!他听出了黄鹂的声音。
黄鹂是他以前在外贸公司打工时的同事,本地人,和他关系不好也不坏。
那时候,他是公司的元老。她是公司壮大后招来的业务员。这个女孩身高一米四左右,矮矮胖胖的,业务能力也还不错。只是人如其名,一天到晚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性格过于外向,泼辣和好胜。而且,她说话咄咄逼人,做事极其强势。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她好像从来就不懂得给人留面子和余地。显然,这种说话和做事都要好处占尽的性格,无论是和同事,还是和下游的合作厂家,都很难做到相容。所以,自从她来了以后,办公室就热闹了很多。你埋头忙着忙着,冷不丁就能欣赏到她对同事或对工厂疾风暴雨般压倒性的狂飙。她发起飙来,无论你是老板经理还是谁,基本你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听她疯狂输出。
后来,他辞职,自己办了公司。
后来听说,她也辞职了。和另一个一同辞职的女同事一起,租了一个出租屋,开起了一家小外贸。但仅仅几个月后,性格相近的她们俩个人就闹掰了,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单干。
再后来,他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大哥,你厂里现在忙吗?
还好。
大哥,我有事要找你帮忙哦! 黄鹂把大哥叫得分外好听。
什么事?你说。他波澜不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明了。
大哥,我有几张南非的小单,想下给你。黄鹂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点:但交货期只有二十天。
对不起,黄鹂。我们现在订单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你厂里这么忙吗?黄鹂感觉不可思议的声音。
是的。
大哥,我这里总共也才一万多付东西,你厂这么大,就帮我安排安排呗!黄鹂难得会有撒娇的语气出来。
对不起啊,黄鹂,我这里确实安排不了。你找别人看看吧,好吗?我现在正忙,就先这么说了。拜拜!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Mike,你接着说。他望着Mike。
张总,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Mike声音里有些犹豫:我听Helena的口气,总感觉她那意思好像是我们不接单,他们的货款就不给我们安排一样。有点被要挟的感觉了。
Helena是FM公司的业务员。
FM有多少货款了?他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办公室的窗外,问Mike。
8月剩余的一百多这个月中已经安排给我们了。现在欠我们的,两千出头了。
他又摸了摸额头,轻声但清楚地说道:那就赶吧!
老大,40的高柜,二十多万PCS哪!还带复杂包装,怎么赶?Mike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
这张翻单我们就发外协吧。我们目前有八家外协,你再去找两三家。每家也就分两万来付东西。你看看,能力好的,就多压一点。能力差的,少分一点。他们真消化不掉的,我们就自己消化。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临时工多找一些。
FM的利润本来就没那么高。我们越是年底赶货,人工越贵,成本越不好控制。而且,到年底了,大家都会很忙!这时候的生产环境其实不适合赶超市连锁这种高品质包装又很复杂的订单。
嗯。生产要严格按照公司流程执行。另顿顿:我再给你配一个跟单验货员,专门负责你FM外协的这部分订单。
好吧……Mike有些无奈地站起来。
还有!Mike,你下单前和所有的外协工厂谈清楚,这张连锁的紧急翻单,货款特殊安排!出货后三天,我们就可以支付他们货款,不用等三个月。但前提是,他们务必准时交货!
好!要是能这样操作的话,那大家的能动性肯定就会大很多。Mike的眼睛里又有了希望的亮光。
Mike走后没多久,她电话打过来了。
老公,黄鹂打电话给你了?
嗯。……她也打给你了?
是的。缠了我半个多小时,非要说明天到我们公司来。
你找个理由把她挡了吧!别来,来了也没用!
我跟她说了!我们基本不接国内外贸公司的订单,我们主要是做自己国外客户的订单。我也跟她说了我们的生产情况,可挡不住。她说她的东西不多,就几张小单。本来是下给一个叫嘉伟的工厂生产的,结果六月份下的订单,嘉伟给她拖到现在,都快半年了,别说配件,连磨具都没有开!现在被客人逼得不行了了,想过来找我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帮忙给插单插一下。
媳妇,别管她单量多少,更别说是二十天交货,现在就是给我们正常四十五天的交期,我们一副也安排不了!FM又下了一个柜的翻单,连锁的,年前要交货,订单还在Mike的手上,没有下下去呢!
哦,我知道了老公!她给我打了那么久的电话,求着我,让我帮她在你面前说说好话。我也只是答应了她明天过来谈谈,没有答应接她的订单。明天让她过来看看我们的实际情况,我们再当面和她讲清楚吧。毕竟,大家都曾经同事了一场,来都不让别人来,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那好吧。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早上八点钟。
他和她准时到公司上班。
黄鹂的车已经停在公司门口。
这么早啊,黄鹂!她客气地和黄鹂打招呼。
我以为你们是七点上班,所以我七点就过来了。一见面,黄鹂就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大哥,江湖救急啊!
黄鹂,你公司现在有几个人啊?他抽出胳膊,边走边问。
就我和我表弟俩个人。
那你的订单怎么会被别人拖这么久?现在了,连模具都没有开!没有人负责跟单的吗?
唉!我和我表弟一直在追,一问在开模,两问也是在开模,一个模具一开就是两三个月。再追,好不容易说是在生产配件了,可是一去看不到配件,两去也是看不到配件!直到前几天,我都被嘉伟这个狗生的气哭了,他才要死不活地告诉我说,他模具都没有开!他根本就不想做这些订单!提起嘉伟,黄鹂咬牙切齿,目露狠光!一副恨不得喝他的血嚼他肉的模样。
他不说话了。但他心里清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嘉伟能做这么出格的事情来,想来也应该是有他的原因吧。
他的车间,出于对生产资料和客户资料的保护与保密原则,原本不能随便参观。但这一次,他破例带着黄鹂在几个车间里粗略转了一圈。
车间里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把黄鹂也看惊着了。
他的办公室。
黄鹂,我的车间你也看到了。他指指办公桌上厚厚的一本订单:这些订单,都是年前必须出的!
她泡了一杯茶给黄鹂:你们先谈,我去我办公室事情处理下先。
黄鹂赶紧一把拖住她。
黄鹂虽没说话,但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她明白黄鹂的意思。
她轻轻拍拍黄鹂抱紧自己的手:我不管生产上的事情。你也清楚他的为人,放心吧,只要能帮忙,他肯定会帮你!我在不在都一样。
黄鹂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然后从包包里拿出几份订单,放到他的面前:大哥,你看看我的订单先嘛!对于你们来讲,我的这点订单,真的就毛毛雨一样!
黄鹂,年底我真的做不了,所以看也无益。
大哥,我这些订单如果这次再出不掉,我就要被客人罚款罚死!我知道你自己有配件厂,还有自己的开模车间,二十天的周期,也只有你才有可能帮我赶得出来。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你就帮帮我呗!黄鹂望着他,蓦然红了眼眶。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的这副模样。看着黄鹂无奈又无助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暗自一软。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创业时的艰辛。
但随后,理智还是清楚的告诉他,这个订单肯定不能接。
黄鹂,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年底这个时候,新开模的订单,二十天的生产周期,应该没有人敢打包票可以赶得出来,包括我。虽然我可以自己开模自己生产配件,但整个产业链我还没有闭环,我还有很多生产工序需要下游工厂配合完成。我对他们没有信心。你的这些订单,已经在别人手上耽搁这么久了,都烂尾了,现在如果我接过来,万一出不了,责任和骂名就会全落在我身上。到时候你要再让我赔个空运什么的,我不是傻死了!再说了,我把自己正常生产的订单拉下来赶你的订单,说不准,我还要赔我客人的空运。我得不偿失,我不能,也完全没有必要呀!你说是不是?
大哥,你放心,你只需要尽量帮我赶,真赶不上,我保证不罚你们空运,不让你们承担任何后果。黄鹂信誓旦旦地斩钉截铁道:我可以马上付你百分之三十的订金。
他望着黄鹂的眼睛。
黄鹂也忧心忡忡的望着他,双手合十,不停地朝他拜着。
哎!他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电话:Mike,你和厂长马上来我办公室一下。
不一会儿,Mike和厂长一前一后就推门进来了。
你们两个拉张椅子坐过来。他指指黄鹂: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黄小姐。她有张急单,只有二十天的交货期,你们看看,能赶不能赶?
黄鹂赶紧乖巧地把订单和样品放在Mike和厂长的面前。
Mike和厂长认真仔细地审核起订单和样品。
张总,这些单价也太低了,不要说利润了,我们生产过程中,稍有不慎,就要赔本……Mike严肃地看着他。
他望着黄丽。
大哥,我已经把我们自己的利润都给你了。客人那边也确实加不了了。黄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想了想,淡淡道:算了!就当帮老朋友的忙吧,我们就不看价格了,只考虑交期。
张总,这个忙我们恐怕帮不上。厂长将手中的订单和样品退还给黄鹂。
厂长,我就一万来副订单,你们这么大的厂,就麻烦你帮我夹进去做一下嘛!黄鹂恳求地望着厂长。
厂长老到地笑笑:黄小姐,你的这些订单,产品结构复杂,工序多,生产难度也高。而且,几乎都是带钻石的,还大部分是异形钻。这些异形钻我们能不能找到现货先不说,就这些镶钻石的金属拖底,模具费会很贵,开模的难度也高。一个模具,没有十天半个月我估计根本就开不下来。像这四款钻石的托底,肯定要用到三百吨的冲床。我们配件厂就一台三百吨的冲床。因为压力大,容易打坏模具,所以产量特别低,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也做不了几个。另外,你的这些订单,每个款式就一千两百副,还要四个颜色,还要不同的印字,不同的挂牌,不同的条码,不同的包装,然后发往十几个不同的国家。一个国家最多的也就两百多付,最少的才十几副。哪怕我打上正常订单三倍的损耗,扫尾我们都要扫死……
厂长,乱讲!哪有你说的这么难做!黄鹂着急地打断了厂长的话。
真的,黄小姐。做你这一万来副的订单,要等于做我自己的五六万副订单!厂长一脸的严肃:我是厂长,我要对我自己的生产负责,对老板负责。所以该说的我必须说清楚,至于最后怎么定夺,那是老板要去考量的事情。
那依你看,生产周期需要多久?他盯着厂长。
接不了!厂长想都不想,非常肯定地答道:这张单一旦插上去,我们最起码要减产五六万副。也就是说我们将有五六万副订单要被拉下来!你是老板,你看,哪些订单能拉下来?
Mike,你看呢?他又望向Mike。
张总,FM的翻单我还没有搞定呢!Mike也是一脸的避之不及。
沉默。
那这样吧,黄鹂。他望着黄鹂:我看你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你一个新开的公司,我也想帮帮你。那这个单,我帮你插进去赶。但二十天,我肯定是出不了货的!咱们丑话讲在前头先!你跟你的客人争取时间去,最好是年后出货,最糟糕也要争取到年前出货。你看呢?……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黄鹂简直是欣喜若狂:我这边马上写信和客人再沟通。
他看了看订单上交货期的那一栏:那你把订单上二十天的交货期改一下,改成待定吧。
黄鹂笑着:没事,大哥,不用那么麻烦改来改去的了。反正你尽力帮我赶就行。我这边尽力跟客人去争取。
他想了想:那好吧,到时候你可别那这个扯皮啊!顿顿:Mike,你把订单拿过去审核。没有问题就安排厂长马上开模。
好的,张总。那黄小姐,你这边的订金?……Mike望着黄鹂。
百分之三十的订金,你今天开票我今天就可以付给你。黄鹂忙不迭说道。
好,那你们去忙去。他对Mike和厂长道。
等等,大哥。黄鹂坏笑着,又从包里掏出一些订单:大哥,我这里还几万副订单……
黄鹂,我帮你赶这些订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别的订单,我真的是一副也没有办法帮你安排了!他立马打断黄鹂的话,毫不客气地峻声道。
你听我说,大哥!我这些订单都是可以年后出货的。
年后我也接不了了!我现在订单都排到明年的六七月份去了。
大哥,我这里也就六万多付订单,你帮我插进去,一点一点地陆续出呗!反正到明年的六七月出完就可以了。
唉!他又叹了口气,随手翻翻订单:这些订单你接了都两三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下下去?净是些三百副六百副的小单。这么小的订单怎么做?损耗高!开模也都要开死!
哪里哦,大哥,不是也有两个大单的吗?
他继续翻看着订单:哦,这有两个一万多副一款的。但这也叫大单?
再一看价格:五块?这风镜的价格怎么这么低?还有蛇头的这个款式,四个脚链,这样的价格怎么做?黄鹂,你这硬是一分钱都没打算给我赚呀!
黄鹂皮笑肉不笑的:大哥,这两个量大的款式是客人的礼品款,客人是当礼物免费送给他的客人的。所以客人也就只能给到这个价格。真的大哥!我也是一分钱都没有赚的!
没钱赚做什么订单?他有些没好气地看了黄鹂,顿顿,有些不耐烦道:算了算了,送人送到底,送佛送西天!就全当帮你忙了吧!
他把订单扔给Mike:单价也不用审了,一起给她安排了吧。年后陆续出货,明年七月出完。订单细节和出货顺序你和黄小姐沟通清楚。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黄鹂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张总,这些订单接过来,我怎么会感觉这么的惴惴不安呢?Mike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说道:黄小姐,这些订单我们白做给你先不说了,你总不会挖坑给我们跳吧?
怎~~么~~会!黄鹂开心地大笑:我和你们张总都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黄鹂一眼:那我们就这样说了。你和Mike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以后你的订单就直接找他对接。
吃中饭的时候。
黄鹂的订单,你都接了?她问他。
他夹了一块瘦肉放到她碗里:像她这种挂靠的小外贸,就两个人!要实力没实力,要保障没保障,要单量没单量,要价格没价格。大厂看不上她,小厂又怕她。手里握着好不容易从客人那里拿到的几张小单,硬是挑着猪头没庙上。所以她才这么死乞白咧地缠着我们。就像你昨天说的,曾经的同事一场,又都是在艰苦的创业路上,真碰上了,我们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嗯。但厂长上午有特意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你千万不要接黄鹂的这些订单,他说不要看她量不大,但生产难度很高!接了,肯定会影响我们其他客人的订单。
一万多副东西,能有多大的影响。他满不在乎道。(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厂长是对的。他错了。)
嗯,我听你的。顿顿:Mike说,黄鹂的订单,价格很低?
嗯,按照我们的生产成本,根本就没有办法做!但黄鹂说也实在是加不了了。
老公,我知道你为人很豪爽。但我觉得,你这个让步,倒是真的没有必要。我们开门做生意,帮忙归帮忙,价格归价格,该多少就是多少。
媳妇,你说的道理我懂。我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几万副订单,亏也罢,赚也罢,也就那样,我们就全当是在帮她了吧!只是希望她接下来不好意思再找我们了。
嗯,好吧,都听你的。下午我把黄鹂的订金发票开掉,把订金收了先。
嗯!这个是必须的。
……
月底的时候,FM的一号柜和二号柜的货款,相继到账。但也产生了一些这个客人之前从没有产生过的扣款。比如:客人说有些箱子出现了短数,扣款。说有些款式出现了品质问题,扣款。甚至说有些外箱在装柜的时候,出现了打包带脱落,也扣款。
这些扣款,客人事先并未和Mike或者是和他沟通,而是直接在货款中做了扣除,然后甩给他一个扣款清单。
他虽然心里很不舒服,本想让Mike找客人沟通的,但转念又想想,这个客人之前也没有乱扣过自己的货款,这次扣的,也就两千多美金而已,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默默接受。
而她,虽然觉得他就这么随便让客人扣款不是一件好事,心里也觉得被扣得很冤枉很心痛,但想想两个柜子的货款毕竟是准时收到了,又不免如释重负,暗自松了一口气。
工厂每个月的一号和十五号,都是工人固定的休息日。但因为生产繁忙,离年关也就五十来天了,所以这个月的一号,他的工厂就没有放假了。
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陷入到了年前赶货的忙碌与疯狂中。
黄鹂的那几张小单,也真的就如厂长预判的那样,真的没那么简单。
一开始,开模就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黄鹂提供的订单样品,都是她的客人寄给她几千块钱一副的大牌原版。有些国际大牌,很多配件都是手工制作或机器雕刻的,精美,奢华,但成本极高。量产的普通订单,受市场和订单成本的限制,自然不可能使用原版的生产工艺,而只能改用普通的做法。但并不是所有的原版工艺,你的普通工艺都可以模仿和做到。现在黄鹂的订单就遇上了这样的问题。比如,客人原版的钻石托盘,是手工雕刻的。你现在想做量产的大众市场货,就必须改用机器的冲压件。这在技术和材料上,都是难题。所以,单单钻石托盘这一个模具,十天过去了,模具师父依然是一筹莫展。身边的同行也是爱莫能助。
而黄鹂,下单后也是三天两头就理直气壮地往他的工厂里跑,追进度。
最开始,不管是Mike还是厂长,黄鹂找到他们,他们都会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地以实相告:基本都在开模中。大钻石的那几款钻石的托盘开模遇到了难题,大家也正在积极想办法解决。
可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的订单始终好像没有什么进展,而每次Mike和厂长给出的进度信息也基本都一样,她开始感觉自己又在遭受嘉伟那样的遭遇。
原本就是脾气火爆的她慢慢变得原形毕露。
她开始不相信Mike的解释,跟Mike凶,逼着Mike给她看自己订单的配件。
黄小姐,都说了,都在开模中。模具都没有开好,怎么会有配件呢?Mike耐着性子解释。
那就带我去开模厂看我的模具。黄鹂一如既往的强势。
不行。Mike一口回绝。
为什么?黄鹂语气和眼神双双如刀。
公司有规定,客户不能去车间,更不能去开模车间。
那你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订单安排下去?
真安排了!没必要骗你!
那你就带我去看我的东西。
Mike被搞毛了:黄小姐,我这边还很多业务上的事情要处理,生产上的事情,你还是去找厂长吧。
厂长见识了黄鹂的刁蛮,更不愿搭理她。就说:我主内,只管内部的生产。你客人的事情,还是去找业务吧!
一句话,又把黄鹂甩给了Mike。
黄鹂感觉自己像猴子一样被耍,愈加生气,情绪也就更大了。她又怒气冲冲地冲去找Mike。
这样来回的次数多了,大家都怕了黄鹂。等她再来,Mike干脆端着手提,躲进样品室办公。厂长也直接起身,去了车间。
黄鹂找不到人,就电话轰炸。打Mike不接,就打厂长。厂长不接,再打Mike。
但谁也不愿搭理她。
这样折腾了几天,最后,黄鹂电话打给了他。
大哥,我的订单你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安排下去呀!愤懑又无可奈何的质问。
正巧,一个印度大客户的订单交期出现了延迟。本来是一周后就要分空海运出货的,但其中几个款式的半成品生产进度拖了后腿。按现在的生产进度,最起码需要延迟半个月,才可以出货。可客人不接受Mike的订单延期申请,回信Mike,要么按期出货,要么全部陪空运,要么取消订单。几千打订单,陪空运不是要活活赔死?取消订单损失更是巨大!深感事情重大的Mike正好坐在他面前汇报工作。
接了黄鹂的电话。
安排了。他淡淡但不容置疑道。
可订单下了这么多天了,我还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啊!黄鹂焦急无比。
应该有几款配件可以看到了。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打开免提。
没有,一副配件都看不到。问你业务,总是在开模开模开模。让他带我去开模车间看看又死都不肯!说你们公司有规定,客人不能进车间……
他望向Mike:今天报表不是报昨天有三款配件出来了吗?
昨天加班赶出来的。连夜入的库。今天早上一上班,仓库员就发到外协抛光去了。Mike回答道。
黄鹂,听见了吗?有三款配件今天早上发出去抛光了。另外有五款模具开下来了。但最近铜价起伏较大,铜材厂都不敢提前备货。其中的三款3.5的黄铜丝,铜材厂还要过两天才能有货。另外的两款的模具已经在配件车间排队等上线生产。还有四款模具开模遇到了点技术上的难题,我们正在努力解决中。
大哥,这都一个多礼拜了!我订单订金也打给你了,你这样的进度,准备什么时候出货呀?!哎呀!真是急死我了!东西东西看不到,你们管理人又找不到人,你们里面怎么这么乱呀!我都不想去你工厂了……黄鹂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
黄鹂,我接了你单就会全力以赴。你要相信我,你就把你的订单就放我这里赶。你要不相信我,你现在就可以取消你的订单。我开好的模具,全部免费送给你,你拿去找人去做。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黄鹂咄咄逼人的处事风格。
大哥,我相信你的为人啊!我也是相信你我才把订单交给你生产啊!可是,我也要清楚我订单的进度吧!黄鹂这话说的,好像她把订单给他生产,应该是他的荣幸!而全然忘记了,前几天是谁死乞白咧地赖着他求着他,而他是百般推脱不掉才咬着牙接下了这些订单的?
你这点订单,我亲自替你跟了。你可以少来或者不来我厂里……黄鹂的语调,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懒得跟她计较。
那不用哪!你那么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嘛!我和我表弟自己可以跟的。
……你客人那边的货期谈下来没有?
还没有。南非那边的客人很懒的,回信没那么快。
好。那先这么说吧。我这边尽快帮你赶,你那边有结果了就通知我。说完,他挂了电话。
张总,我感觉黄小姐这些订单就是不应该接的。这人不善。要不,我找黄小姐,干脆还是把她的订单推掉吧!Mike说。
他也隐隐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虽然心里有些后悔,但他还是笑笑:答应的事情,岂能反悔。
顿顿:Mike,黄小姐的单,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来负责吧。你腾出精力,来处理你手上重要的事情。
好!Mike如释重负,笑道:张总,说实话,我是怕了这个黄小姐了!强势,专横,蛮不讲理!
他也笑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
后来,他经过多方的打听,终于打探到,深圳有一家叫恒田模具厂,也许可以生产这样的模具。
二话不说,他当天飞往深圳。
恒田研发部的几个工程师,拿着他提供的样品研究了半天:我们可以做,但价格要两千八。
正常一套模具的开模费用大概是五百到八百之间。两千八显然是天价。但他没有讨价还价,而是很爽快地确认了价格。
在深圳等了三天,然后带着程序和模具飞回来。
上模,开机。
但即使是300吨的冲床,1.5的钢板,除了模具极易打破,四条边,根本就无法冲压出样品那样完美的角度。
换成成本比钢板贵了好几倍的1.5铜板,角度问题解决了,但模具还是容易打破。
用1.3的铜板,依然容易打破模具。
用1.2的铜板,虽然模具的破损率明显低于1.3的,但残次品率太高,约百分之二十左右。
继续用1.0的试,基本不会打破模具,角度也OK。但厚度和客人样品的厚度相差太大,视觉效果完全不一样,没有质感。
只有1.2的厚度是最合适的。
最后,思量再三:那就1.2吧。他拍板。这时候,再高的不良率也顾不上了。他只是祈祷模具能少坏一个是一个,毕竟,一套模具就要两千八呢!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随着生产的继续,订单上的四个款式,一共一万多只托盘,连一半都没有冲下来,模具打破了十二个。
第十二个模具打坏后,配件厂的管理老宋找厂长签字重新生产模具。厂长死活不肯签字了。
一套模具两千多,十二套模具就是三万多了。再照这样继续下去,光是开模费都要贵过这几款的货款了。这字,厂长如何敢签?
张总,我真的是搞不懂,这样的订单,我们还做它的意义在哪里?厂长拿着开模申请单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不然怎么办?我们自己接的单,我们就应该完成它。他在开模申请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轻描淡写道。
找客人加价呗!这么难做的订单,这么高的生产成本,客人就应该加价给我们的。厂长理直气壮道:难不成,我们还要贴钱给她做订单!
他看了厂长一眼,笑了:哪有订单做到中途了找客人加价的?!
把签好字的申请单递给厂长:后面如果还要签字,让老宋直接过来找我签好了。
那样最好。我也不用扛这么大的压力了!
这个托盘滚筒试滚出来了吗?
刚滚出来。我看了,比前两次的效果好多了。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拿过来给我看看。
好。厂长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一手抓了一大把亮闪闪的托盘过来,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他对着光,一个一个,很仔细地翻看着:还是不行,还是有很多丝路。
唉!我的老总哎,这个订单不是高档订单,是普通订单好不好!你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太高了!厂长叫了起来。
他笑了:黄小姐虽然给我们的是普通订单的价格,但客人在上面镶了这么多这么贵的钻石,所以,客人的要求肯定不会低。
那也是黄小姐的事情啊!她接的高档订单,给我们的普通线的价格,那我们给她的,肯定是和单价相对应的品质嘛!
但最后如果客人的验货通不过,还是我们工厂的事情了。那到时候,我们就是好心办成了坏事了!他又反复地看了一遍托盘 :这样吧,就别浪费时间了,一只一只地人工抛光吧。
我的老总哎,你开什么玩笑!人工单抛一只就要五毛钱,一副就是一块钱了!太贵不说,大家还不愿抛,嫌太慢了!一天抛不了几只! 厂长又叫了起来。
执行吧!这个订单特殊处理。年底时间不多了,顺利出货比较重要!
好吧……厂长摇着头走了出去。
那个印度客人的订单,经过他亲自和对方公司老板的沟通和争取,客人最终做出了让步。每款1000打,200打的空运部分,必须按时出货。剩余每款800打的海运部分,客人同意再多给他一个礼拜的交货期。再出不了,海运部分就赔空运。
他马上对车间的生产做出了调整,给出了优先级。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中。
随着年关日近,生产任务也是日益的艰巨。
老外们也都知道,几乎是所有的中国工厂,都要放年假。且年后复工刚开始的那大半个月,因为这段时间的工人流动性大,人员不稳定,大都数工厂都无法正常生产。所以,有经验的老外,在年前的这段时间,都会不约而同地极尽所能,拼命催货。
他的工厂里,彻底忙成了一锅粥。
又是周末。她一大早便随他准时到了厂里。
埋头对了一上午的账,她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憋着没有上厕所。
从卫生间里出来,急冲冲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路过大厅那面监控电视墙的时候,她无意中往上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半成品一车间正在发生骚乱。
她赶紧凑上前仔细一看,然后拔腿就往他的办公室跑。
他正在办公室里看各车间的生产日报表。
老公,一车间打架了。
什么?谁?他很诧异,他的工厂团建一直都做得挺好的,平日里工友们都很和睦也很团结。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员工打架的事件。
黄鹂的那个表弟小王和小元。
小元是半成品一车间的车间主任。
他楞住了:黄鹂的表弟?他怎么跑车间里去了?
不清楚,应该自己溜进去的吧。
他掏出电话,打给厂长:你在哪呢?……你也在现场?……好,你马上把他们都带到我这里来。
十来分钟,厂长带着小王和小元还有一个年轻的工人站在他面前。
小元和那个工人的嘴角都在流血。而小王的左眼也成了熊猫眼。
怎么回事?他问厂长。
半成品0.8的刀片没有了,我出去买刀片了。等我回到车间,他们已经干上了。
你说说,怎么回事?他又问小元。
我在车间里忙,他一个人跑进我的车间里东看看西翻翻的,我就好声好气跟他说:老大,我们公司有规定,没有业务部的带领,你是不能私自进我的车间的。他口气很冲,说:我就要看我的订单,怎么了?不可以啊!?我想想也不敢得罪公司的客人,也就没有理他了。可没得一会儿,他突然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责问我,他的配件为什么放在车间里不生产?我说我们最近在赶一个客人空运的货,暂时排不上。他说他的订单也是急单,交货期只有二十天的,马上就要到了!他命令我立刻马上把他的订单排上去。我说生产是厂长安排的,你跟我说没得用。他不听,说我是车间主任,就应该对他的订单负责,非盯着我要我把他的订单当着他的面上线生产。我哪有这个权利?他看我不理他,伸手就直接动手关李宝亮的机器,说既然不赶他的订单,那大家的货就都别赶了。李宝亮把机器开起来他又关掉,开起来又关掉。李宝亮火了,就站起来推了他一下,结果他冲上去就打了李宝亮一拳。我上前去拉架,也被他打了一拳。就这样,我们就打起来了。
客人的眼睛谁打的?他厉声问。
李宝亮看看他,又看看小王:我打的……
他面色一沉: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他关我机器!
那你就可以动手打人了?他声色俱厉。
李宝亮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我把机器开起来他又关掉,开起来他又关掉!我火了,就只是推了他一下……是他……先动手打的我。
他望着小王:事情就是这样吗?
小王揉着那只熊猫一样的眼睛,不说话。
要带你去看下医生吗?他问小王、
小王揉着眼睛,摇摇头,冷冷道:不用。
那要报警吗?他又问。
小王想了想:不用。
那你们呢?要看医生吗?他转头问小元和李宝亮。
小元和李宝亮也都摇摇头。
那好。厂长!他望着厂长,面色冷峻:这件事情,李宝亮不做处理。小元,因为没有将私自进入车间的无关人员及时请出,由车间主任降为车间副主任。工资待遇也从今天开始,做出对应调整。你去把处理通知打印出来,去财务盖好章,张贴出去。
好的,张总,我马上去办。厂长看看小元和李宝亮:你们也都上班去吧!
看着工人都出去,她才轻声细语地对小王说:小王,我们真的是非常忙非常忙!你们新开的小外贸,没人愿意做你们的订单,所以你姐才找上我们。你姐好说歹说,我们也是给足了你姐面子,抱着帮你姐忙的心态,才勉为其难接下了你们的订单。你也知道的,你们的单价,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没有办法做!真的是太低了!到目前为止,从已经到我这里的费用来看,这张单,肯定是要亏得一塌糊涂了……
小王冷漠地打断了她的话:老板娘,价格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也不管价格多少,我只管催货!订单你能接就接,不能接就别接。但既然接过来了,你就要按时交货给我。
但接单的时候,张总也明确跟你姐说过,二十天肯定是交不了货的呀!张总要求最好是年后出货,最快也是年底放假前。她心中虽然不悦,但依旧耐着性子细声解释。
那是你们提出的要求。我们只是答应了你们尽力去跟客人争取。我们下单的时候要求的交货期就是二十天!我们订单上清清楚楚写的交货期也是二十天。你们首先是应该按照这个时间去执行。小王漠然,且完全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拿起电话:老李,马上到我的办公室!
老李是大门的保安。
片刻功夫,老李急匆匆跑进了他的办公室。
老板,你有什么吩咐?老李紧张兮兮的望着他。在这里站了五年多的岗了,老李还是第一次见老板的语气这么冷这么凶。
他望着小王,平静道:小王,你以后别来我厂里了。你姐的订单,你回去告诉你姐,让她直接跟我对接。老李!他转头望着老李,语气一寒:送这个客人出去!
好的,老板!老李顿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望向小王,客气也不客气道:这位先生,我们走吧!
小王一把抓起桌上的背包,猛地站起来,嘴里气愤地低声骂道:他妈的,一个破厂,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李一把揪住小王的肩膀,另一只手气指着小王的鼻子,眼睛瞪得滚圆:你他妈的,你嘴放干净点!你骂谁呢!?
小王挣扎着要挣开老李钳子一样的大手:关你什么事!一个小保安,老子又没有骂你!
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你他妈的,你找死!老李不废话,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老李!他低声喝止。
老板,这个龟儿子敢在我们厂里里撒野!老子要锤死他!老李面目凶狠。
送他出去!他冷冷的简短道。
老李回过头,看着小王,手上用力一扯一扔:走吧你!
小王往前跌跌撞撞了好几步才站住脚。他扭头愤恨地盯着老李。
你TM的看什么看!滚出去!老李毫不客气地大力推了小王一把,将小王推出了他的办公室。
老公,我们这可是好心办坏事呀!她担忧地望着她:黄鹂这个人的个性你也是知道的,今天事情闹成这样,恐怕她后面要生幺蛾子。
但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她表弟不对嘛。我们已经很克制了。
老公,以你对黄鹂的了解,你觉得黄鹂是那种会承认自己问题的人吗?我觉得,老公,前面这个一万来副订单,我们帮她赶掉算了。后面的那几万副订单,我们还是赶紧退单退还给她吧!说实话,我怕这个人……
他想了想:媳妇,你抽个时间约黄鹂见个面吧,把今天的事情当面做个沟通。接过来的订单,就帮她做掉算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变来变去的。
可是,老公……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柔声道:好吧!我等下就约她。
下午上班后,她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就开车去了黄鹂的办公室。
约好的两点半,她准时到。
黄鹂的办公室在郊区的一个居民楼内。四楼。
门半开着。
黄鹂?她轻声叫了句。
没人应答。
黄鹂!她又轻声叫了句。
还是没有人应。
她轻轻推门进去。
办公室就一百来平的样子。一个用玻璃隔起来的小小的办公室,一个小小的样品室,一个小小的会客厅。简陋。
没有看见黄鹂。
黄鹂的表弟小王看见她,也不理她。只是拿白眼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小王,你姐在吗?她微笑着轻声问道。
小王盯着面前的电脑,依然黑着脸,不理她。
她笑笑,拿出电话:你好!黄鹂,我到你公司了。你在吗?
不好意思啊,姐,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刚走。可能得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回来。哎!我让我表弟告诉你今天先别过来的,他没告诉你吗?黄鹂轻描淡写道。
没事,黄鹂。我过来,就是想当面跟你沟通下。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她站在黄鹂的办公室,诚恳说道。
唉!说实话,你们不应该这么对我表弟的。这么多人打了他,还把他赶了出来。再怎么样,我们去你厂里,好歹也是一个客人嘛!你说是不是?顿顿,黄鹂继续说道:不过,事情都发生了,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又不能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也不必多说了:黄鹂,事情有些曲折,一句两句电话里也讲不清楚。这样吧,下次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再约。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还是很抱歉,让你表弟受伤了。我现在就给你发一个红包,麻烦你收一下,替我转给你表弟去看看医生。
不用不用,我有钱!我会带他去看医生的。
应该的。她挂了电话,转手就给黄鹂发了一个两千的红包。
但黄鹂没有收。
此后的每天,要么上午,要么下午,黄鹂都会到他工厂打卡。没有看见她的东西在生产,她就像讨债的债主一样,稳稳地端坐在他的办公室,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他表面上虽然声色不露,其实内心里早已懊悔不已。他怪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在年底这个节骨眼,接下这个既棘手又不赚钱还赔钱的买卖。
仅仅用了二十五天,他顶着内心巨大的压力,硬是把黄鹂的这一万来副订单给赶出来了。
厂长为此跟他吵了好几次。因为他对生产的直接干预,完全打乱了厂长的生产计划。后面的生产情况也证实,厂长当初对黄鹂这一万多副订单的评估,是完全正确的!这张小单,真的是太复杂太繁琐太难做了!厂长原计划是让车间在生产自己正常订单的时候,一款一款地,夹杂着,把这点订单给做掉,尽量降低损失和减小影响。但这个时候的黄鹂根本就不顾及你工厂的利益,根本就不会同意你这样夹带着做她的订单。黄鹂要的是最短的时间出货。她考虑的只有她自己。
他被黄鹂逼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办法,性本爽快的他也是真心不想跟黄鹂再多周旋,就命令车间全力以赴,优先,尽快,将黄鹂的这一万多副小单给赶出来,当瘟神给送掉先。
黄鹂的这一万多副订单是赶出来了,但他美国,印度,还有德国三个客人的订单,有整整六万五千副被延期。尽管他亲自和客人多番沟通,最后,还是被德国的客人罚了空运,直接的经济损失高达十多万元。德国的客人甚至因此而取消了刚下过来的一张超市连锁的翻单。
晚上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卧室,暗自垂泪。除了心疼自己被罚空运公司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钱,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白白损失了一个辛苦培养起来的超级优质大客户,她更不能理解的是,没有利润,这样的订单他为什么还要接?!这么忙的时候,公司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辛苦把黄鹂的订单赶出来,不赚钱先不说,到最后,自己反而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算计,无缘无故倒亏这么多血本,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凭什么呀?
他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内心里满是惭愧。
他知道,自己错了。
黄鹂出货后的第二天,又来了他的公司。
大哥,我后面的订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那是明年的订单。他眼也没抬,冷冷道。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嘛?模具都开好没有?
他忽然心生厌恶:黄鹂,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的三月,车间都不会安排你的订单。所以,你可以在明年的四月之后在再来。
黄鹂还想说什么,但看看他寒气逼人的脸色:那……好吧……她只好识趣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黄鹂又推开他的办公室:大哥,那个70258这个款式配件做下来了吗?
蛇头那个一万三千五百付的款式?
是的。
所有的配件和辅料已经全部入库了。
这么快?黄鹂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这个配件不是很难做的吗?
他拿起电话:Mike,让厂长来我办公室一下。
厂长片刻就来了:张总,你找我?
厂长,你带黄小姐去看一下她的70258的配件和辅料。
都在仓库。黄小姐,我带你去看吧。
一个多小时后,厂长回到他的办公室:张总。
黄小姐呢?
走了。厂长顿了顿:张总,70258的这个款式,黄小姐说她下单的时候,把订单数量搞错了。客人下单的数量是1350副,结果她多了个零,下成了13500。
嗯?那黄小姐有怎么说?
她说让我们把多出来的配件和辅料都放好,她后面想办法帮我们卖给其他客人。
不是帮我们,是帮她自己。他淡淡道,拿起电话,拨了出去:黄鹂,70258你马上下个数量更改的书面通知给我。
好的。黄鹂若无其事地爽快道。
晚上下班。回家路上。他开车,她坐在副座。
他的电话响了,是黄鹂。
他看了一眼,想都没有想,伸手直接摁掉。
不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进来。
这回他看都不看,直接伸手摁掉。
才刚刚摁掉,电话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她拿过他的电话,打开免提,接了起来。
大哥。黄鹂的声音。
他在开车。她淡淡道。
哦,我这里有张订单,一万多付,想让你们报一下价格。
是不是70258?他边认真开车边大声问。
黄鹂犹豫了一下:不是,大哥。
他伸手拿过电话,冷冷道:黄鹂,我们太忙,除了70258,我帮你把你下多的配件消化掉,其他款式,我们就不接单了。你找别人报价吧。谢谢!
大哥……
他不等黄鹂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想给我挖坑!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什么?她没有听懂。
嗯……没什么。
……
距年前放假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对他来说,这每一天都特别珍贵。
他的工厂,每一个空间都被他用到了极致。车间里自是不必说了,临时增加的机器把车间只要能摆的地方,都摆得满满当当,热火朝天的工人错个身都要小心翼翼。楼上楼下的走廊上也摆满了机器,坐满了埋头猛干的临时工。前面的院子里,临时搭起了蓝色的大帐篷,摆上了十几张长桌。几十个临时工围着长桌两班倒,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成品的包装作业。门卫老李也成了半个成品部员工,一边值勤,一边帮包装车间贴吊牌上的条码。会议室早就成了成品辅料的配套生产车间,就连他的办公室,也坐着几个女工,帮忙折内盒,贴内盒条码。
尽管这时候的人工,也是一天一个价钱,价钱一天比一天高,能请到的人,还一天比一天少。他依然全力让生产保持着极速的运转。
这时候,她自己公司那边已经放假了,她就每天和他一起,早出晚归。
她每天上午,都会把头天的帮忙工资拿给他签字,提醒他要注意审核和控制成本。
可这个时候的他,早已经杀红了眼。他现在脑袋里眼睛里,每时每刻,就一件事情:出货出货出货!
腊月二十四,外省的员工放假。
腊月二十六,本省的员工放假。
FM的三个40尺的高柜,全部准时出货了。
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年底的那三个40尺的大柜出货后的四天,FM来信了,告之这个月的货款要延迟。原因是客人那边的城市爆发了工人大罢工,导致港口完全停摆。他之前发过去的3号4号5号和6号那四个柜子,至今还漂在海上, 无法进港。
他看完信的第一个直觉就是:客人为什么现在才说?
赶紧上网去查,确有其事。又打电话给洛城的另一个客人,也证实确有其事。
那能否先支付一部分的货款呢?他回信问FM。
但FM没有回应。
透支完他和她所有的信用卡,支付完工人的工资,支付掉该付给外协和辅料厂的货款,他和她,两个人的口袋里,就剩下六个钢镚。
一家几口拖儿带崽的,六个钢镚,这个春节该怎么过?这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车子行驶在年三十繁华的街道,低头瞅瞅油表上刺眼的黄灯,他不由得心生悲凉。
没事的,老公!客人那边的罢工也不可能罢很久的。她安慰他:我们熬熬就过去了。
路过一家包子店,她让他停下车。
她下车,拿着六个钢镚,买了六个大馒头回来。
这是我们今天和明天的食物。大年初二,我去我爸家拜年,就可以拿些吃的回来了。她望着手里的六个大馒头,微笑着,没有一丝抱怨之色。
今年别回娘家拜年了。
为什么?
没钱买拜年礼了。
那有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爸妈。
不行!
但她还是去了。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听的他的话。回来的时候,大包小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