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黄鹂最后的一批货，也如期交货了。
也是这一天，出完黄鹂的货后，他就把黄鹂的电话微信QQ统统都删除得一干二净。
六月十九日，也就是黄鹂的货出完的第二天，她就把黄鹂这边的账单核算出来，发给他签字了。她的账单一项一项清清楚楚地显示，做黄鹂这七万多付订单，他整整亏损了二十万。外加70258这个型号，还有一万一千五百付配件和辅料库存在自己的仓库里，这里又是好几万的货款压在这里。而得罪了客人的损失更是无法估算。
看着账单，他又在心里狠抽了自己一千个一万个耳光。事实证明，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成熟男人，更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商人。
九月，是黄鹂货款结算的时间。
她月初就把六月份出货的对账单发给了黄丽。她必须确保黄鹂这边的货款能及时收回来，这个月工人的工资才能勉强够发。
过了好几天，黄鹂才回传了对账单。
她一看，彻底傻眼了。
从三月份就已经结算了货款的第一票出货开始，到六月份的最后一票出货，几乎每一票出货都有扣款。有什么尾数混乱，有什么数字不对，有什么印字不对，有什么电镀不良……日常会出现的品质问题，几乎都有罗列，都有扣款。尤其是第一票那一万多副的出货，除了有两万多的质量扣款，还有一个一万多的空运费扣款。所有的扣款加起来，高达八万九千六百五十八元整。
她拿起电话，强压心头翻滚的怒涛：黄鹂？
嗯！黄鹂的声音冷淡又冷傲，没有一丝温度。
你这回传过来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多的扣款？
是呀，客人就有这么多的扣款呀！黄鹂冷漠地轻描淡写。
可是黄鹂，你从来都没有跟我们沟通过这些事情呀！第一票出货到现在都快一年了，你货款也早就结算给我了，你现在又是质量扣款又是赔空运费的！还有四月五月出货的货款，你也早就结算给我了，你现在也是每一单都要追扣我的质量扣款。为什么呀？
因为客人现在才告诉我有这些扣款呀！黄鹂依然是轻描淡写的俏皮。
这怎么可能黄鹂！这么长的时间，客人货都卖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了！怎么可能现在才提出这些索赔？还有你的那第一单货，你不是跟张总说只要我们肯接单帮你赶，真有延迟你不要我们承担任何责任的吗？现在怎么又要扣我们的空运费了？你这些扣款事先有跟张总沟通过吗？
黄鹂不说话，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雨点般传过来。
黄鹂，你不能出完货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乱扣一气的！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帮你？你知道吗？黄鹂，我们做你的订单，不但没有赚你的钱，反而亏了整整二十万，还不算你70258的库存配件和辅料，还不算我在其他客人身上的损失！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很想爆粗口，但她骨子里的善良，让她连一句过分一点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没有办法，客人确实是扣了我，我也只能扣你的哈。黄鹂根本就没有听进她的话。
她挂了黄鹂的电话，转身来到他的办公室。
她把黄鹂回传的对账单啪地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什么？他拿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黄鹂的对账单。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黄鹂……为什么每一个款式都有索赔？有些货都快出了一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提出索赔？为什么还要扣我空运？你当初是怎么求我来的？……你TM的是狗生吗？我这么仗义帮你，你最后还这么坑我……还客人扣的客人扣的，客人扣你妈呀！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吗？老子后面不接你的单了，你的货也出完了，你就开始过河拆桥对老子下手了！你TM的还是人吗？怪不得嘉伟要那么对你也怪不得别人都不接你的订单的！……你TM就你这德行，谁神经病敢做你的订单入你的坑？也就我这傻逼……你TM的别给老子解释了……老子现在告诉你，你也给老子听清楚：三天之内，你把六月的货款一分不少的结给我！否则，老子把你那破公司都砸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好想哭，好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但看着他气得发白的脸，看他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她又于心不忍。
第三天下午，黄鹂的货款是打过来了，但只有六万两千，扣了整整八万九千六百五十八元。
把你的车钥匙给我！他望着她，满脸杀机。
你去哪？
去黄鹂狗生那里！
我和你一起去。她担心会出事。
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车开得都要飞起来了。
她感觉没过一会儿，就到了黄鹂公司的楼下。
你把车停好。他连手刹都没拉，呼的一把推开车门，就朝楼梯间冲了上去。
她赶紧拉上手刹，熄火，下车，刚锁上车门，就听到楼上传来了咚咚咚咚咚咚擂鼓一样的敲门声。
黄鹂！黄鹂！！黄鹂！！！你TM 的给我开门。他在咆哮。
她赶紧也往上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他越敲越急，越敲越重。
黄鹂！黄鹂！！
老公，你轻点！她气喘吁吁地站在他旁边，轻声提醒。
隔壁的门吱的一声轻响，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姨伸出半个身子：你们找谁呀？
阿姨，我找406，不好意思，吵着你了。她抱歉地对阿姨说道。
阿姨打量了他们几眼：406前两天就搬走了呀。
什么？！？前两天搬走了？他望着阿姨：阿姨，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阿姨摇摇头：我们又不熟，我哪里知道呢！
黄鹂电话多少？他问她。
她拿出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第一遍，没人接。
第二遍，没人接。
继续拨，直到第十一遍。
喂，谁呀？黄鹂冷淡和冷傲的声音。
黄鹂，我……
你的货款我不是已经付给你了吗？黄鹂不等她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他一把抢过电话：付你妈！还有八万多呢？你付给我了吗？
大哥，该付的货款我已经付清给你了。黄鹂还真有点怕他的，跟他说话，声音也要收敛很多。
付清你妈！你以为你搬个家，老子就找不到你了吗？老子告诉你，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找到你！
黄鹂沉默了一会儿：大哥，我该付的货款已经付清给你了哈。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愈加暴怒，用气得发抖的手再次拨打过去，对方却已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操！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406的大门上。
她赶紧拉住他：老公，别踢！这里已经不是黄鹂的办公室了！顿顿：老公，算了吧，农夫与蛇，我们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我绝不放过她！他钢牙紧咬，双目烈火熊熊的。
返回的路上，她开车。他坐副座，一言不发。
老公。
他没有应她。
今天晚上我要回我爸家一趟。
你想干嘛？他凶巴巴地盯着她：你爸已经借了四十万给我们了！那都是他的棺材本！我们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有还他。
马上就月底发工资了，黄鹂现在突然扣了我们这么多钱，这个缺口我总得想办法填上，不然到时候不够怎么办？她的内心无比的委屈：我也不想找我爸，我也不想被他看不起我也不想被他骂！可现在，我们除了找他，又还能找谁呢？
操！咚的一声，他抬手，一拳重重砸在车窗玻璃上。
晚上，她把他送到家楼下，没有吃饭，就直接到了她爸家。
她爸见她，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
又是好一顿唠叨，好一顿骂，她照例是乖乖地默默承受着。
骂好了，老父亲告诉她，自己是真的没有钱了。棺材本都已经给她了。
听了老父亲的话，她的心里瞬时涌起止不住的悲伤和疼痛。她不忍，也不敢再多看老父亲一眼，便黯然起身告辞。
在门口弯腰穿鞋的时候，老父亲走过来，低声说了句：我还有个商业保险，我咨询过了，可以贷二十万，我明天就去银行，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申请下来？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瞬间涌了出来。
谢谢爸。她哽咽着，头都不敢回。
回到车上，她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月底的最后一天，他和她正为工人的工资愁肠百结的时候，她老父亲的20万贷款刚好下来了。
老父亲把沉甸甸的20万交到她的手里，语重心长道：爸问了银行，爸七十多，年纪大了，其他的贷款都贷不了了！爸也就只能最后帮你们这一回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公司要真撑不下去了，就别撑了！这是一个无底洞……
她含着泪，默默点头。
回到公司，她把二十万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也把老父亲的话，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没有退路！家里，外面，欠着这么多钱，我要还！我必须得撑过去！
就这样，她和他，一直咬紧牙关，苦苦撑着。
撑过2018，她实在是撑不动他也不想撑了。
洞太大，渊太深。他和她都深刻地意识到，即使吸干了身边所有的人，吸干自己，他们的公司，也依然是难以续命。
他决然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