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男焦急地说道:“我傻呀,我跟她说!你去哪找啊?”
岳树仁顿了顿,犹豫不决地说道:
“他身上从不带钱,我想他也没地方可去,一般不会在别人家过夜,会不会在果园看护房,那儿住着一个老光棍。”
一语提醒梦中人,高胜男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着急忙慌地说道:
“对,对,你去那看看,老金头去年冬天才放出来,没地方住,只有你爹可怜他。”
日未出海,天已放亮。
村里的大街上少有人走,各家各户的烟囱却忙乎起来,不停地冒着炊烟。
岳树仁偶尔跟路人点头打着招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心里琢磨着,如果没在果园,还会去哪呢?
老两口不就为了一句话嘛,至于这样吗?
岳树仁远远地望见,果园的看护房上方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炊烟,仿佛看到了缥缈的希望,心里踏实了许多,最起码老金头是在的。
看护房没有院墙,岳树仁三步并作两,直接推门进屋,老金头佝偻着腰,像个老冬瓜一样,正坐在马扎上往灶台里添柴火。
岳树仁礼貌地跟老金头打招呼,两人第一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还是临来的时候,是母亲告诉树仁,应该称呼他“爷爷”。
一个村住着,不同姓氏之间也要论辈份,乱不得,这都是一辈辈留传下来的规矩。
同姓不通婚,不同的姓氏之间偶尔因婚嫁在辈份上小乱一下,随男不随女,不影响大局稳定。
至于夫妻之间,私底下叫一句姑姑也不吃亏,喊一声大侄儿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既无乱伦之嫌,反倒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情趣。
老态龙钟的“金爷爷”缓慢地扭着脖子,抬头警惕地端详岳树仁,一脸疑惑:
哪块云彩没托住,从天上掉下这么大个孙子来?
岳树仁好半天不见“金爷爷”吭声,又不好硬往里间闯,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说明来意,自己是来找爹的。
“金爷爷”弓着背,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太小,不仔细都看不出来,生怕用力太大将弓背折断了。
抬手用冒着烟的火棍指指里间。
当门和里间通着,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被谁卸走了。
要不是门框支撑着土坯墙壁,早也就不见了。
偷门的人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担心卸门框会墙倒屋塌砸到自己。
看来,不管干好事,还是干坏事,都是需要智商的,要给自己留后路。
里间很昏暗,岳树仁仿佛掉到地窖里,眼睛被刺得生疼。
但炕上躺着一个大活人,还是看得见的——正是岳忠儒。
只见他脑袋露在外面,反着暗光的油渍渍的被子,黑亮黑亮的,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光彩。
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大口地**着烟味、酒味、霉味、臭味混合的空气。
然后翕动着,呼出更加浓烈的酒气,可能是躺着的姿势比较顺溜,并没有憋气打鼾。
见到了喘气的爹,岳树仁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眼睛也适应了“地窖”的昏暗。
整间屋子没有十平米,一铺土炕占去了一大半,后窗本来就很小,为了御寒堵死了。
前窗不大,糊着塑料布,四壁土墙,烟熏火燎的,发黑泛黄。
被褥的色调,与墙壁保持着高度一致,应该是从它们诞生至今,没有洗过澡的,但它们并不嫌弃岳忠儒干净,像上下两张黑色的油粘纸贴心贴肺地抚慰着他。
只是被子太短了,不能全面地照顾岳忠儒,膝盖以下暴露在外面。
岳树仁的眼睛适应了“地窖”的光线,但鼻子却太娇气,被屋里的腥臊烂臭顶得真反胃,直到将他顶出来。
临走,他也没有叫醒父亲。
明显带着酒呢,酒不醒人不醒,人睡醒了,酒也就醒了。
他递给“金爷爷”一根烟,点上,嘱咐他帮忙照顾一下,睡醒了让他回家。
这话虽然多余,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得知岳忠儒在果园,和“金爷爷”在一起鬼混,高胜男暴跳如雷,但又不能肆无忌惮地发作,躲在西间跳着脚骂街:
“你说你爹还是个人种吗?
我看他是王二小放牛——存心不往好草赶了。
家里这么大的事不朝面,跑到果园屋子和那个老杂碎鬼混。”
岳树仁不停地安抚母亲:
“消消气吧,别气坏了身子。
你这么大声,让邻舍百家听见。”
高胜男咬着牙根说道:
“我才不怕邻舍百家呢,我是怕东屋你媳妇听见了笑话。
你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你爹,从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骂提衿甩褂。
你说他,到老不学好,和一个劳改犯在一起,窝里吃窝里拉,扔下家里这一大摊子不管不问。
你说中午这个客怎么请?
他不出面,问他去哪啦,咱怎么答对?”
岳树仁劝慰道:
“他也没说不回来,只是当时他还睡着呢,我没有叫醒他,睡醒了他就回家了。”
高胜男不以为然地说道:
“哼!
你爹什么人我不知道,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什么屎。
顺毛驴子怎么摸弄都行,一旦呛着毛,小性子上来弄鬼掉猴的,天王老子都不怕。”
岳树仁想息事宁人,但又没有好办法,无奈地说道:
“唉,你能让就让让他,别和他一般见识,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再说。”
面对万古不磨的岳忠儒,还有什么好办法?
高胜男只得委曲求全。
今天请客意义非凡,主要是请族里的人,但也不是姓岳的都请,只请平日有来往、走的近、德高望重的人。
这里面有讲究,该请的没去请,人家会在家里骂:
吃人饭不拉人屎,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以后这个门就堵住了。
不该请的,你去请人家,人家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左右为难,吃到肚子里不好消化。
这是琅琊当地的习俗,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要是在东北,又是完全不同的场面。
在东北,一家结婚,全村男女老少全部出动。
只要是没有深仇大恨的,中午没有开火做饭的,上几块礼钱,吃流水席。
不分老幼尊卑,凑够一桌就上菜,吃饱快走倒地方,后面还一大堆人等着呢。
从中午开席一直吃到黑。
【作者题外话】:人到中年,有各种不堪。当时不知曲中意,如今已是曲中人。求银票了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