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我儿时的偶像，村里的一枝花，是最早走出村里的大学生！
她就像光一样照亮着我，让我拼了命地想走出去！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说：“南南，我以后就是老师了，你要上学就是我教你读书，你开心不？”
“以后我会带着村里人都走到城里去，让他们看看，怎样去做个人，怎样才算是个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脸上坚毅的表情，可应该在城里当老师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听见我叫她，似乎有些触动，她又看向我身上绑的喜服，脸上有了几分扭曲的表情。
她指了指我的脚下，嘴里艰难地发出一个音：“……等……”
说完，她就往竹林深处走去，没过了一小会儿，她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冒出脑袋。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提着一个小布袋走过来。
她又捡了一根竹竿递给我，比划着指着旁边一块齐腰的草地：“……走……戳……”
苕姐领我走了一段，不停拿着竹竿戳地。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样可以避免踩空。
走出草地，入眼的是个大石堆，绕过石堆，是一个用竹子还有些五颜六色的破塑料布搭起来的矮小房屋，地上还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看样子，她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魂未定地坐在石头上问。
7
苕姐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却让我震惊无比。
原来苕姐竟然是上一任“山神媳妇儿”！
跟我情况差不多，她也是被骗回来的，不同的是她妈是极力反对这件事的。
可惜她爸死的早，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在村子里也说不上话，被村里人这一逼，就把她妈逼得上吊死了。
她妈死了，她也孤掌难鸣，只能被逼着进山。
“那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实在不敢相信她靠自己一个人在这山里活了二十年！
她顿了顿，讲了一段更让我震惊的事。
她算是幸运的，捆她的绳子上有道口子，她用力挣脱绳子后从棺材里出来，好不容易跑下山时，却被村里的单身汉刘狗子发现了！
刘狗子把她绑了起来，但没把她交给村里人，而是把她侮辱了，还在这里把她圈养起来！
“可我记得……刘狗子他……”我的声音在颤抖。
在我的记忆里，刘狗子说要出去做活儿，然后就一去不回。
苕姐姐僵硬地扯起一抹笑：“……那……骨头……他的……”
我一屁股滑倒在地，一股风吹过来，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
汗水早在之前就打湿了我的衣服，风一吹就更冷了。
忽然，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靠近我的后背，它带给我的，不仅是热，还有毛绒绒的触感。
我不敢动，身体的感知告诉我，那是只庞然大物。
苕姐就在我对面，她娴熟地拿出竹竿敲了敲一旁的石头，后面的热源瞬间贴着我的身体走到她身边。
“苕……苕姐……熊……”我的牙齿在打颤，我能听见它们磕碰的声音。
苕姐宠溺地摸了摸那只站起来足有一米八的黑熊，黑熊也顺势蹭了蹭她的手。
“它不坏……是我养的……”
苕姐说，那只黑熊是她养的。
经过这一会儿的相处，她的发音慢慢正常了，只是还有些低沉。
我不由得联想到村子里死的那两个人，于是试探着问：“苕姐……村子头先前死勒那两个……”
苕姐拍了拍黑熊，黑熊听话地扭着身子卧在地上：“他们想……跟刘狗子一样……大黑就帮我……解决了……”
“天黑……就走……”她递过来一个野果子：“我……带你出去……”
她一字一顿地说。
苕姐没骗我，等天黑尽了，她就带着我下山。
我庆幸这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更何况还有苕姐和黑熊在身边，我胆子也大了许多。
苕姐和黑熊走在前面带路，我们慢慢走到通往外头镇上的小路。
我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小路，心中越发雀跃。
我不再犹豫，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再迟就要碰到村里早起去镇上卖菜的人，那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8
月光下，我们快步走向远处，路过那些散户人家的时候我们小心再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动他们。
在走到后面没有人烟的小路时，我兴奋不已。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我突然发现苕姐没跟上来，我回头看时，她仍然站在原地。
“苕姐，走啊！”我跑过去拉着她。
她摇摇头说：“我不走，我还有事要做。”
“为啥子？”我着急地问：“我们走出去就自由咯！都到这里咯，我们只要走出去，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咯！”
“南南你听我说……”她抚摸着我的胳膊安慰我：“你想过虎妞没？”
我怔在原地。
“二十年前，是我……今天，是你……那二十年后，又会不会是虎妞？”
虎妞……
那个喂我馍馍的虎妞……
那个爬狗洞给我吃野果子的虎妞……
那个追着我哭的虎妞……
“我以为二十年的时间，他们的思想会进步，但是他们还是把你送来咯……”苕姐把我的喜服解下来，递给一旁的黑熊。
黑熊把团成一团的喜服当成玩具拱来拱去。
“再说咯，二十多年，我跟外面已经脱节咯，而且我走了，就剩下大黑一个咯，我也舍不得它。”苕姐递过来一个布袋：“给你。”
我接过布袋，里头沉甸甸的。
苕姐接着说：“里头是五个红苕，你拿好，饿了吃，不要落咯，出去以后你报警就好，但有一点，你记到一定不要再回来咯！”
“苕姐，我们一起走嘛，我们一起到城里头报警，让警察来抓他们，再把虎妞接出来好不好……”我的眼泪如同河坝决堤，再也收不住。
苕姐摇了摇头：“南南，你跑出去我们才有希望，晓得不？”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月光依旧明亮，前行的人却只剩下我一个。
走到公路上时，天边隐隐有了亮光。
我不敢耽搁，打开手机，沿着公路边走边找信号。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手机图标总算有了变化。
五十多个未接来电、显示三个点的微信图标，无一不让我激动。
我点开之前编辑的信息发出去，男朋友秦昭在第一时间给我回了信息。
“南南，我就在城里，你把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我看着信息眼泪在眼圈里不停打转，如果可以，我早就放声大喊，可我还不能。
公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在天边的太阳完全升起来的那一刻，我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秦昭呜呜呜……”我在车上抱着秦昭痛哭流涕，身体仍然止不住颤抖。
我的亲人毫不迟疑地把我推入深渊，而有人却隔着千万里也要来找我。
一进镇里，我就要去派出所报案。
秦昭拦住我说：“如果你说的习俗一直都存在，那这种违背人伦还有拐卖人口的犯罪怎么一直没人调查？还有……”他左右看了看：“万一这里也有你们村里的人呢？”
我怔愣在原地，秦昭只好拉着我上车，我们一路坐车到市里报了案。
秦昭陪着我做笔录，我如同一个讲故事的机器，木然地把这半个多月的遭遇讲出来，秦昭中途几度哽咽。
做完笔录，他的眼角已经泛红。
他一把抱住我，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南南，我心里疼得慌……”
他总是这么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