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的一样。”
耳边盘旋着书生那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话,傲狠有些愣怔,看着书生离去的背影,手里的茶放凉了也忘了喝。
呵,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什么天条规矩金钵锁骨他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只是怕这书生胆小,前日里还险些被女鬼索了命,若发现自己也非凡人,大概是要被吓跑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几日下来书生表现的与平常无二,该读书读书,该做饭做饭,有时故意试探,三更半夜佯装头疼,赖在榻上要书生帮他按脑袋,书生亦无惧色,披一件单薄外衫从偏院赶来,坐在床边温柔地让他靠在自己膝上,葱根般苍白细瘦的手指探入发间不轻不重地按着,微蹙着眉头难掩忧虑,“定是在院里吹多了凉风了,现已入秋,不比夏日,风里寒气重,你总在院里坐着,淤寒积于体内,怎么能不生病呢?以后再在外面坐着,还是多披件衣服……”
絮絮叨叨地样子把傲狠逗乐了,坏心眼地起身,抬手轻轻一推就把人按到在了满床散乱的被褥上。
“你……”书生愣了愣。
被人家俯身困在双臂和被褥之间,几缕乌黑的发从肩头落下扫到了颊边,有些痒,忍不住抬手去拨,却连腕子也被按在了两侧。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受了些风寒没错。”那人俯下身来,看似认真地附和,上扬的嘴角却分明噙着三分不怀好意。
冰凉的指拨开他本就有些凌乱的衣领,一寸寸划过滑腻如瓷的温热肌肤,带着压迫和威胁落在颈边跳动的脉搏上,“听说吸食些凡人的精气便会好了。”
本以为身下羸弱的人会害怕会躲闪,谁知他只定定望着他,掌下细瘦得一折就断的脖子上喉结滚动,书生咽了咽口水,问他:“怎么做?”
一幅心甘献身的模样。
自此脑中一片空白的忽然变成了自己,他也不知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么想得,傲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耳边只听到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这样。”
唇上一片温软的触感,也忘了是谁先抬起了谁的下巴,还是谁先环上了谁的肩,乌黑如绸缎的发混在了一起,呼吸纠缠,轻啄,吮吸,不安分的唇舌在他张嘴喘息时探了进去。
这种事,书生是没经验的,笨拙地尽力配合着,还是总咬着他的唇。
“哈哈。”身上霸道的人偏过脸,俯在他颈边笑了起来,“你呀……”
抬起头,重新来吻他无措的眉眼和鼻尖,声音宠溺得让自己都心惊,拇指磨砂着书生水红的唇瓣,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温声教他,“嘴再张开些。”
果然……是妖精吧,不然怎么像被蛊惑了一般,望着那人墨色沉沉的眼,就再做不了自己的主。书生心里这么想着,却怔怔照他说得将唇瓣更分开些,眼里水气更重。
“唔——”
刚一张嘴,那人便又满意地吻了上来。
络纱帷幌翩然落下挡住了满室春色,屋内烛火摇曳,竟一整晚忘了熄。
……
肃静冷清的天璇宫里,红衣白须的月老带来了好消息,“星君放入人间的那枚情魄历劫几世,现最后一世的缘分也已遇上了,因已种下,只待落花结果,便功德圆满了。”
“这些日子,劳您费心了。”
两人并肩走在银装素裹四季如冬的庭院里,白衣银发的星君谦卑地拱手,语气并无多欣喜,依旧平静淡漠。
脚下雪地每一步都扬起些微晶莹粉霜,眼前红梅千年如一日地盛放,凌冽冷香飘至鼻尖,红衣白须的仙者三分欣慰七分感叹,“届时这天璇宫换了主人,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这般凌霜傲雪的无暇景色。”
白衣的仙君没有答话,沉默地陪他走到门前,安静地目送其招云远去,直到再看不见。
刚要转身回宫,身后蓦地传来一道轻佻上扬的声音,“天璇星君,可否也请我进去坐坐?”
来人依旧是百年前那副桀骜不驯的风流模样,凌云金冠,白玉躞蹀,连衮袍上的秀纹都要比旁人繁复些。
走近了,才看到他领下不知又哪一夜留下的暧昧欢啮,毫无遮挡地暴露于人前,满身与这天宫格格不入的凡尘烟火味,也难怪诸仙家提起这位放浪太子皆频频摇头皱眉。
像是知他找来也不会有甚正经事,冷清的星君连问一句“太子殿下所为何事”都省去了,只淡漠地点了点头,道一句:“进来吧。”
语气里听不出欢迎,倒也没有不欢迎。
还是那条终年雪白银装素裹的路,路边不败的梅,寂静无声,一径通往同样冷清的殿。
殿外二三天奴,远远见了二人并肩而来,低头道一句,“星君,太子殿下。”便又各自无声干自己的事去,死气沉沉得和这宫殿相得益彰。
傲狠心中嘲笑,就连冥主身边的小鬼也比他们有朝气些。
殿内只有曲归一人,那个千年前引得星君和傲狠大打出手的天奴。
看见傲狠那张居心叵测的脸,暗自腹诽:“这登徒子又来了。”面儿上却仍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能无奈又恭敬地奉上一杯茶,再默默退回角落里。
手里的茶寒香扑鼻,傲狠也不客气,同上次一样大摇大摆地往人家桌边一坐,声音含笑:“星君大人近来忙些什么?”
“还是从前那些。”淡漠的星君向来不与谁多招待客套,来了,一张椅,一杯茶,你便慢慢喝吧,他仍站在他的天褂前掐指算诀,观星布阵。
上次便是这样,玄帝寿宴后,傲狠缠着他讲他那枚放在人间的情魄,讲那情魄这一世是个叫莫望的穷苦书生,讲那书生被人欺辱时是如何窝囊,讲自己是如何英雄救美帮他解围拯救他于危难,讲那书生比他强,至少是个会笑的,笑起来还很好看……
末了不忘捧着茶杯得意洋洋地加一句:“上次是我让“你”免受那些凡夫俗子欺辱,这可算你欠我一回的。”
“他不是我。”眼睛始终盯着挂盘的星君淡道,事不关己的神情像在听别人家的故事。
“可他是你的一枚情魄。”懒洋洋地从椅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一同看起那罗布的星盘来。
“我没让你救。”
密密麻麻的星盘,冰冷规律的像这个人,千万年来从未偏差分毫,一次都不曾布错。
轻狂地伸出手,不依不饶地抬起那人的下巴,“我一直好奇,你这张脸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和凡间那个一不一样。”
不慌张,不闪躲,银发的星君平静地看向他,伸手取过他手里喝净的茶盅,“茶喝完了,便请回吧。”波澜不兴的神情始终未曾变过。
傲狠撇撇嘴,“他是比你有趣多了。”
……
只要傲狠一来,曲归就不由自主地警惕着,站在殿外也不敢松懈,时刻以余光观察着,生怕那登徒子又对他家星君做出什么不敬之事。
不知为何,今天那北天的纨绔子心情似乎格外好,安分地捧着茶盅倚在椅上,指尖不时无意识地抚上自己颈边还在泛红的齿痕,笑得要多浪荡有多浪荡。
其实那印子是他昨夜不小心把书生欺负狠了,虽然他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摸了摸,书生满眼水汽氤氲,红着脸拼命推拒着他的手,奈何身上那人不动如山,情急之下便上嘴咬了。
咬便咬吧,当年一时兴起便跑去弱水河畔取夔骨铸剑,被那恶夔刺穿了肩膀都没皱一下眉头的人,还会介意这点牙印么。傲狠不放手,直到书生身子微颤,放弃般地倒在他怀里微微喘起气来,他才将人抱去屏风后的大桶里细细洗漱。
想起那双流光溢彩水汽氤氲的眸,坏心眼的神君还是有点意犹未尽。忍不住看向星盘前白衣银发高高在上的人,一样的眸,一样的脸,只有他知道,这张脸,分明可以更生动讨喜些。
懒散饮一口茶,傲狠道:“那好歹是你自己的一魄,就这么放在人间不闻不问,也不怕被妖魔鬼怪抢了去。前些天便有厉鬼盯上了他,要不是我回去得及时,他早被生吞活剥了。”
星君还是面无表情地立于星盘之前,“皆是命数。”
“他的命数?”
认真算完一卦,布下一子,才又开口淡道,“我的命数。”
“呵,你倒看得开。”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冷不丁将人往墙上推去。
困在怀里的身子是冰冷的,不是熟悉的那般温热,望向他的眸是淡漠的,没有粼粼波光动人水色,凌霜傲雪的星君还是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任他放肆挑衅地将唇凑近他的,岿然不动,仿佛早已看透他在想什么。
果然,他在距他唇瓣半寸之处停了下来,有些无趣地放开人,笑道:“你果真不是他。”虽是两张分毫不差的面容。
……
天上的星君无动于衷,而凡间的那位却是有反应的。
被他困在怀里时耳朵会红,即便强撑出一副淡定模样警惕地看向他,幼鹿般乌黑明亮波光流转的眸子却又像期待着什么,忍不住就俯身给他一个亲吻。
或啄在唇角,或啄在颊边,眉心鼻尖……全都没放过。于是眼看着那绯红从耳朵蔓上脖子,整张脸都成了桃花般的粉色。
其实书生对旁人还是初见时那般冷清疏离的模样,像极了天宫里银发白衣讨人厌的神仙,那时傲狠便能确认,他确实是天璇的一魄没错。
只是书生对着他时总是很软,眉眼认真,乖顺温和。
那夜之后无赖的神君总谎称自己又染了风寒,半夜把书生骗进房里汲取元气。
书生读书很聪明,可其他方面却愚笨得很,教了无数次,还是常常不得要领。害得兴意正浓的神君总要停下来好笑地看着他,噙着他柔软的唇角反复提醒,“嘴,张开些。”
书生呆呆地半睁着一双氲满水汽的眼茫然地望着他,两颊因呼吸不畅变得粉红,被他提醒就乖顺地微张开沾着水光的唇,一副任人宰割的无助模样。
有时傲狠也不做什么,只是睡觉时习惯了怀里有这么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一回身刚好能抱住,不大不小,不胖不瘦,像是量着他的胸膛来造的,刚刚好好得太过合心合意。
一次、两次,书生自然也知道他是骗自己的,哪有那么多风寒?可还是每一次都被他骗。
自那日在流莺坊遇见,从春到夏,从夏至秋,其实不过大半年。这人间皇城脚下的旧相府里,日子还是那般一天天的过着,看似无甚变化,可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白日里倚在院里晒太阳的不再只有一个人,院门一关,不大一张雕花的贵妃榻,傲狠抱着书生打盹,书生盯着卷简温书,有时午后的阳光太暖和,两人便一起睡着了。
只是傲狠总会三五不时地消失一阵子,有时一两日,有时三五天。书生不知道他去了哪,他也不曾跟他提过。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淡淡清冷的梅香,若无其事地把书生揉在怀里亲热一番,嘴里说着暧昧戏弄的话,自然得仿佛他从没离开过。
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只是从来都平淡地低垂着眉眼不闻不问。他回来,他便陪着,他不在,他便等着。心里明白有些温情只是一时兴起而织造的幻象,经不起刨根问底的深究,戳破了,就再没了。孤寂里独行了太久的红尘客,自欺欺人地饮着他掺了砒霜的糖水,即便深知有天必然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亦无法自拔。那天来之前,让他再沉沦得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