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楼的锦袍掌柜,眼睁睁看着那群刚才还对他这边大加赞赏的北地名士,竟如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涌向了东溪记。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动静。
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掌柜的!”
“不好了!掌柜的晕过去了!”
聚仙楼门前,顿时乱作一团。
然而。
这小小的骚动,早已被东溪记门口那更为狂热的浪潮所淹没。
一千八百两的天价,不仅没有吓退众人,反而像一剂烈性毒药,彻底点燃了所有富商的激情与好胜心。
“二号雅间,底价一百两,现在开始!”
陈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五百两!”
这一次,连试探性的加价都省了,立刻有人将价格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
“六百两!”
“我出八百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银子仿佛成了不值钱的石子,被这些红了眼的商贾们肆意抛洒。
人群之中,冯四娘看得是心头火热,抓着柳青妍的胳膊,急得直跺脚。
“青妍,快!到我们了!可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柳青妍被她晃得头晕,却也知道今日对陈远的重要性,脸上带着几分紧张的红晕,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袋。
很快,竞价便轮到了一个视野极佳,正对戏台的靠前位置。
“‘十八号区’,底价三百两!”
“三百五十两!”
一个本地的布商抢先喊道。
“四百两!”
“我出六百两!”
冯四娘早就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就喊。
然而,她那点加价,很快便被淹没在更汹涌的声浪中。
“七百两!”
“八百!”
冯四娘急了,回头瞪着柳青妍:“青妍,咱们钱够不够?不够我这就回去拿!”
柳青妍连忙拉住她,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冯四娘眼睛一亮,吸了一口气,再次喊道:“一千二百两!”
这个价格,终于让场面为之一静。
毕竟只是一个靠前的位置,并非视野最好的雅间,花一千多两,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有些不值。
陈远见无人再加价,笑着一拍手。
“成交!恭喜‘十八号区’的两位贵客!”
因现场人数太多,喧闹繁杂。
陈远并没认出这两个女匪。
让冯四娘很是不爽,撅着嘴巴。
这个臭书生!
老娘特地来捧场,一声招呼也不打。
可恶!
等下次再来山寨,非得咬死你不可!
竞拍依旧在火热地进行。
而另一边,街角的一处阴影里。
柴琳换上了一身寻常人家的素色长裙,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帷帽,白纱垂落,遮住了那张足以倾城的御姐容颜。
她冷冷地看着东溪记门口那疯狂的景象,尤其是台上那个谈笑风生,搅动风云的男人。
帷帽之下,寒意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交织。
“殿下,我们……”
木筱筱同样换了便装,站在一旁,恨恨地看着陈远。
“去,拍一个位置。”
柴琳的指令从帷帽下传来。
“是。”
木筱筱咬着牙,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走入了人群。
她没有去争抢那些热门的雅间,而是等到最后,用一个远超常价的银两,拍下了一个位于角落,最不起眼的偏僻位置。
与此同时。
昌吉先生带领的那群北地名士,也通过层层人群,终于挤到了东溪记的门口。
他们一个个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仙风道骨。
看着那一个个雅间被天价拍走,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尴尬无比的事实。
他们……没钱。
身为名士,讲究的是清高,是视金钱如粪土。
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奉为上宾,好吃好喝地供着,何曾需要自己掏过一个铜板?
可今日,在这东溪记的门口,规矩变了。
管你是什么名士高人,想进去,就得拿钱来!
一名伙计拦住了他们,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客气却又坚定。
“几位先生,抱歉,本店今日只接待竞拍成功的贵客。”
“放肆!”
一名脾气火爆的名士当场就怒了,“你可知我们是谁?我等前来,是给你这酒楼天大的面子!竟敢拦路?”
伙计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抱歉,东家有令,规矩如此,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周围的人群,立刻投来了看好戏的注视。
“这不是刚才在聚仙楼大吃大喝的那群名士吗?”
“是啊,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想吃白食?”
“嘿,聚仙楼免费,这里可是要真金白银的,怕是吃不起了吧?”
各种议论,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这群名士的心上。
他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为首的昌吉,一张老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没钱吃饭”这种事,当众出丑。
就在他们进退两难,下不来台之际。
王朗从酒楼里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恭敬。
“哎呀!原来是昌吉先生和各位大家到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王朗对着众人深深一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叠烫金的请帖。
“我家东家早知各位先生乃北地名士,特意备下请帖,只是怕唐突了各位,一直未敢送上。今日能得各位大驾光临,实乃小店蓬荜生辉!”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这群名士天大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他们的尴尬。
昌吉等人闻言,这才想起,公孙大娘当初确实给过他们请帖,只是他们自持身份,根本没当回事,随手就丢到一旁。
此刻,自然是没带在身上的。
而王朗重新给了他们请帖。
也算是给了台阶下。
却不免有些尴尬。
“原来如此,我等还以为……”
昌吉抚着长须,强行挽尊。
“先生快请,东家早已为各位备下主位,只求能得先生几句指点。”
王朗侧身一引,姿态放得极低。
这群名士这才在众人敬畏的注视中。
重新找回了身为“上等人”的感觉,端着架子,走进了酒楼。
一入酒楼,众人便不由得眼前一亮。
与聚仙楼那种恨不得把金子糊在墙上的暴发户式辉煌不同。
东溪记的内部,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雅致。
温润的木质结构,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绿植盆栽,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就连桌椅的边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透着一股匠心。
没有金碧辉煌,却比金碧辉煌更显格调。
没有浓香扑鼻,却有淡淡墨香与木香萦绕,让人心神宁静。
高下立判。
然而。
作为名士。
这群人还是下意识端起来架子。
下意识地,便开启了鸡蛋里挑骨头的模式。
一名名士看着前来奉茶的堂倌,端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随即摇了摇头,一副颇为失望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摇头晃脑地评价道:
“嗯,这堂倌的举止虽也算得上风雅,但可惜,匠气太重,一举一动,都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神情也略显僵硬。”
“其实嘛,若不是珠玉在前,也算让人眼睛一亮。”
此言一出。
整个酒楼大堂,瞬间安静了许多。
所有人的注视,有意无意地,都朝着主位那桌名士聚集的地方瞟了过去。
公孙烟、程若雪等人所在的雅间里,几个姑娘气得俏脸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