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跑去了门口,有身披长发,横眉竖鼻的年轻男人立在门口。男人一脸的不耐烦推着他进了客栈,等张赫回头再看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徽城东北边儿有一个小山坡,坡上长了些野草野花,林间草木繁盛,运气好的话能猎到一些野物。贺明秋在岳府上闲的都要长蘑菇了,岳凌勋这几日长进虽大,可还不够和他喂招的,根本没有韩希臣使得顺手,他干脆牵着沈清遥,喊上了顾含雪一起到山上猎兔子。
本来,他是想喊沈淮安一起出来的,但沈淮安日日都如入定的老僧般平静,随便一册书卷就够他消磨好几天。至于白季远,又不知道到哪个酒楼里找美人去了,连顾含雪都找不到他,更别提别人了。
贺明秋骑射功夫好,他一箭放出去,就打中了一只野兔子,沈清遥跟着他后面,去拾他打中的猎物。顾含雪嫌弃猎物太过血腥,她把沈清遥丢给贺明秋,自己去小山坡上采了些野花。临近傍晚,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沈清遥两只手各拎了一只兔子跟在贺明秋的身后。
她看了看手中的猎物,开心地笑了一声:“小将军,咱们回家找厨房给我们烤兔子肉。”
贺明秋手上的箭簇上串了一条花蛇,另一只手中拎了只小山羊,顾含雪极其怕蛇,她不敢靠近贺明秋的箭簇,手上捧了一簇野花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贺明秋道:“不用找厨房,我给你烤,今天晚上咱们把它们全都吃光,一点都不给希臣留!”
沈清遥笑道:“你就嘴硬吧,我都看到你去城门口好几次了,你不就是为了接希臣哥哥吗?”
贺明秋梗着脖子喊了一句:“谁接他,我那是接大将军!”
沈清遥道:“你要是承认你是去接希臣哥哥的,他一定很开心,我小叔每次想大将军了他就直说,说想他了。”
贺明秋:“鬼才想他!我没有!”
两个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日常拌嘴,贺明秋却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背着一把猎刀,腰间塞着一截儿狐狸尾巴,他肤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身材颀长,身上披了一个宽大的黑色斗篷,连头发带脸都被遮严实了。他迎面撞上这人时,什么都没看清,对面淡淡道了句“抱歉”就打算离开了,贺明秋不以为意地扯着沈清遥继续往前走。
沈清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扭过头盯着那黑衣人的背影瞅了一眼。她很清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可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和焦虑感让她几乎挪动不了步子,贺明秋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认识那人?”
沈清遥摇摇头:“不认识,他腰间有一条狐狸尾巴。”
贺明秋以为她看上了那条狐狸尾巴,爽快道:“咳,你想要我去给你猎,这边山坡太小,等有机会了,带你去羌州,那边的山里什么都有!”
说着,他牵过沈清遥的手转过了头。顾含雪本来就走在后面,她抬头一看,已经落下了一段路程,便冲前面喊了一声:“清遥,你们等等我。”
前面两个人聊得正开心,听到顾含雪喊他们,步子慢了下来,但根本没有转头往后看,因此,他们也没看到黑衣猎人在听到“清遥”二字时倏地停了脚步。
黑衣猎人停在原地站了许久,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光是一个叫“清遥”的名字,就能让他落泪吗?猎人僵硬的抬手抹掉满脸的泪水,可是泪水竟然像决堤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完。他抽出背上的猎刀,放到眼前当成镜子照了照,猎刀上映出来了一个男人的脸,算不上难看,甚至是有些好看的,他摸上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疑问,自己到底是谁?和那位叫清遥的人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就像揪着一样疼。
他猛地转过身去,想抓住那个叫“清遥”的女孩儿问一问,她认不认识他?可他发现,刚才路过的那一大一小已经没了踪迹。
他失望地裹紧了袍子回到了住的地方。
猎人只有一间屋子,以他平日里卖狐皮挣的钱,只够他在最破落的地方租上一间屋子。猎人推开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硬的硌腰的床板儿,他脱掉身上的黑色外袍,仰躺在了床上。他没有名字,没有家,来历成谜,身上却有数不尽的伤痛,一逢阴天下雨,这些伤痛就会折磨他。
不过,比起这些身体上的疼痛,他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寂静无声的岁月,从他在津州附近的山里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七年里,他风餐露宿,依靠着卖狐皮跑遍了整个彧北,却依然没有搞懂自己到底是谁。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父母是否尚在,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吗?这些他非常想知道。可是他一点线索都没有,他甚至希望走在街上有人能拦住他,跟他说你是那个谁谁,然后就此把他领回家,从而结束这漫长无声的岁月。
可是,没有人认得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认得他。
因为“清遥”那两个字,猎人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头有些痛,伸出手摸到了窗台上的花盆,那里栽了两棵小竹子,他随意掰断了其中一根,直直地戳进了自己的眉心,锋利的竹子划过皮肉,额头上当即汩汩冒血,头上的疼痛便缓解了。
猎人没有被褥,他裹着单薄的黑色袍子躺在床上睡着了。到了夜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头儿正在为他沏茶,那老头儿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的:“我家里有个小妹妹叫清遥,可惜她在战乱中死去了,现在想起她,心里还是难过的紧,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有把她护在身边。”
另外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接过茶,举手投足间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老师,您节哀。等我将来娶妻生了小女儿,就叫她清遥,将来您多抱抱她,就不再想您那家乡的妹子啦。”
外面下了一场大雨,猎人被冻醒了。
在这沉静如水的夜里,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这是他梦到的最为清晰的一个梦,里面有“老师”,有“他”,有“清遥”这个名字的来历。他坐了起来,梦里的那个年轻男人是自己吗,可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是长那个样子?
猎人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决定天一亮就去外面打探打探,有没有哪个府上有个叫“清遥”的人。昨日那几个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府中公子带着妹妹出来打猎玩儿,他只要找遍这徽城中的大户人家就一定能找到“清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