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想到,他伏在李蔚身下时,也和他一样极尽欢愉,他同样为他痴狂,为他失了魂魄。
他和郑清是真的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家乡趣事,可苏衍差点要忘了,他们的年少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苏衍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郑清,缓缓道:“我画不出《墨梅图》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也只能到追忆为止了,再惘然下去便要逾距了。
苏衍策马狂奔在朱雀大街上,他的衣襟上别了一朵开的极艳的梅花,他要入宫赠给那个人。苏衍到的时候,一旁的太监要上前去禀报被苏衍制止了,苏衍握着梅花到了武英殿后的梅苑,李蔚正独自在月光下饮酒,苏衍疾步走上前去抢了他手中的酒:“皇上喝酒也不叫我!”
李蔚像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前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苏衍将衣襟上的梅花摘下,别在了帝王的发间,帝王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他胡闹,苏衍道:“看到京郊外面有一个荒废的宅子,院中的梅花开得正好,不知道是谁家的院子,我站在墙外摘了一朵,赠与你!”
李蔚除了在征战时会显露一些他本性的霸道蛮横,其余时间便是一副斯文帝王的样子,他将视线从苏衍身上移开,饮了一口酒,轻声问:“你那位故人安置好了吗?怎么没有陪她赏梅?”
听完他这话,苏衍轻笑出了声:“不愧是李家帝王,果然大气!”
李蔚正想问他此话何意,却被苏衍吻住了唇,月光下,苏衍的眸中闪着亮丽的光彩,他扬起唇角,回答李熠眼中的疑问:“臣突然想明白了李商隐的诗。”
李蔚问:“哪一句?”
苏衍将冰冷的手伸进了李蔚的里衣,李蔚急忙按住他的手,下意识地朝四下望去,待明白四周无人时,才放任苏衍动作。苏衍此人,轻佻起来,真真是让李蔚这种规矩的读书人招架不住,李蔚见他越发急迫但又不得要领,忍不住对他又疼又爱,他刮了一下苏衍的鼻尖将人抱起:“你还没说是哪一句?”
“李商隐说,直道相思了无益。”苏衍扬起脖颈吻上李蔚的唇,笑道:“所以臣来了。”
听完他的话,李蔚笑道:“是吗?那子衍和朕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那之后,苏衍开始了极其漫长的深宫生活。一年后,郑沅稍长大了一些,郑清带着郑沅离开了郢都,前往扬州,之后和苏衍便断了联系。没了旧人和故国的打扰,时间便过的飞快,转眼间,他已经两鬓斑白,而李蔚也早已埋入了帝陵,那些征战杀伐的日子和深宫阴影里隐秘的情爱都掩埋于岁月,再也寻不出踪迹。
李蔚走的时候,将他叫到身边,给他赐了一道圣旨,说允许他辞官出宫,苏衍接了旨意,却没离宫。他想替李蔚看着些李熠,李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做事很辣,从不给自己留后手,苏衍想教教他,但是李熠颇不喜欢他,而且不喜欢的理直气壮,于是他便离了宫去为李蔚守陵。李蔚这个人,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为人处世总想着滴水不露,不让人拿捏到短处,而苏衍竟然成了他功勋卓著的史册上那唯一的疑点。李熠也不知道从哪里发现的痕迹,他已经是这个江山新的帝王,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能瞒得住他的事,所以年轻的帝王恼怒地抹掉了史册里所有关于苏衍的痕迹,他不想让他的父亲被人诟病。讽刺的是,他竟然走了他父亲的老路,李熠和平骁大将军之间的床第之事在郢都传的沸沸扬扬,比当年的李蔚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事如烟,回首时漫长的岁月,溢出唇齿时也不过就是简单的一二句:“我是榕国人,先帝与我情深,便保了榕国,后来皇上出兵灭榕,这幅画的主人侥幸逃过了战乱之后来郢都找我,我救了她一命,她生下孩子之后便离开了,我们也没有再联系,所以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了。”
沈淮安看着苏衍,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四十年前弱冠状元郎的痕迹,沈淮安问:“老师,当年榕国只派了您一个人来吗?”
苏衍沉思了片刻之后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我在宫里那么长的时间试探过很多人,他们都不是,只有我一个。”
说完之后,苏衍问沈淮安:“你为何突然要提榕国之事,这幅《墨梅图》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淮安便把偶然遇到商人张严并去他家作客的事告诉了苏衍,苏衍没有想到此刻还能听到郑清后人的故事,很是感慨,他把《墨梅图》封好之后又还给了沈淮安:“赠画出去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这画早就不是我的了,你还给郑家人吧。”
临走之前,苏衍把沈淮安支了出去,单独和楚临渊说了会儿话,楚临渊出来的时候一脸的严肃,沈淮安有心试探苏衍和他说了什么,但都被楚临渊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离开了皇陵之后,沈淮安和楚临渊一起策马回了京城,离沈府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两人很有默契的下了马,缓步前行。
到了沈府门口,楚临渊静静地盯着沈淮安看了一会儿,沈淮安被他看的不自在,干脆垂下了脑袋,楚临渊见他不自在便找些话来说:“阳华说她挺想你的,你有时间我带她出来见你,还有静亭,李筝,他们姐弟三个脾气是任性了些,但也都是好孩子。”
说罢,楚临渊觉得沈淮安那性子还真不一定愿意见什么太子公主,哪知沈淮安竟淡淡道:“好啊。”
沈淮安说完好,两人便又无话可说了。楚临渊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但就这么离开了总觉得有点可惜,但他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进一步不对,退一步好像更不对了。就在二人无话可说傻站在沈府门前时,沈府的院墙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沈淮安被吓了一跳,楚临渊急忙将他拦在身后,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况。待看清来人之时,楚临渊顿时舒了一口气,这沈家三公子奇也怪哉,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偏要翻墙而过,是为了体现一把他优美的身姿,还是……楚临渊不禁有点心虚,难不成他在看他和沈淮安?
“三哥,你怎么回来了?”沈淮安见到沈淮彰,急忙从楚临渊身后跑出来,“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
沈淮彰一身黑衣裹着颀长的身躯,他弹了一下沈淮安的脑门儿,道:“通知你?你去津喙口通知我了吗?还有,平骁大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还请你以后离淮安远点儿,我们家和你们楚家,最好这辈子都别再有瓜葛!”
后一句,沈淮彰是对着楚临渊说的。
楚临渊高大的身躯瞬间僵硬,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日子和沈淮安渐渐有往来,让他突然觉得郢都的日子也很有盼头,可他竟然忘了沈家和楚家是彼此对立的,就算沈淮安和他关系渐好,可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能重来,他们沈家永远不会和他言和。
沈淮安小声的唤了一句:“三哥。”
沈淮彰瞪了一眼沈淮安,抬起他的下巴狠狠地教训他:“知道我回来干什么吗,抓你去江州的!这都快一年了,你什么时候动身啊,你别以为二哥脾气好就容你胡闹,我告诉你沈淮安,你要是有半点差池,你让我和二哥怎么和泉下的父亲母亲交代!”
沈淮安当即不敢说话了,他三哥和他关系甚好,平时连重话都不愿意对他说一句,如今这样,肯定是气狠了,沈淮安默默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江州,明天就出发!”
楚临渊心里猛地颤了一下,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吗?他看了一眼沈淮安,沈淮安也悄悄瞥了他一眼,楚临渊喉头一哽,当即道:“三公子,我之前是担心他的安危才跟着去的津喙口,既然以后有你和二公子的照顾我也放心,只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他!”
沈淮彰冷冷地回了一句:“津喙口之事,多谢!但以后就不劳烦大将军挂心了,我们淮安一不入三阁二不入军帐,大将军身份贵重在朝中颇有威名,所以还请你离他远一点儿,不要再让他沾染朝堂上的事。”
“三哥,你先回去吧。”沈淮安突然开口,“我和他告个别。”
沈淮彰看了一眼沈淮安,还是拿他没办法,甩了甩袖子回府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此前那些闪躲的视线交错仿佛突然之间化为了乌有,沈淮安轻叹一口气:“对不住,我把他惹着了,他就来你这里发一顿火。”
沈淮安素来傲然于外,他甚少说什么抱歉的话,因此,楚临渊很是诧异地看着他:“没有,他说的对。”
沈淮安抓了抓发髻,像是在措辞该怎么说,楚临渊一眨不眨看着他等他说话,沈淮安又叹了一口气,最终只道:“咱们就此别过吧。”
楚临渊呼吸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说出心意,怕是要把他吓到,若是什么也不说,他们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他能等得起,等他长大,等他成人,等他也对他有同样的心意,可万一沈淮安不知道他的心意,而会错了意……最终,楚临渊道:“淮安,无论何时何地,你若是想见我了,便差人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来,无论何时何地。”
沈淮安轻轻点了点头,说:“大将军,回去吧,我看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