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看破了,不过是浮尘。生命看破了,不过是无常。
为公道而战,绝不退宿,为公道而死,死得其所。
几日后。
一面酒旗迎风招展,红字蓝底,斗大的酒字红得耀眼,两层酒楼,青砖青瓦,花格子门窗,也算是胡杨镇上最好的酒楼啦。
白酒入杯,几碟下酒小菜上桌,有炒牛肚、炒牛“球”、炒牛腩、炒牛鞭……胡杨镇上最牛的牛肉汤馆,还能少了这些招聘小菜,外加一盘水煮花生米。
几个酒鬼朋友小聚,喝着小酒,半斤八两高粱大曲下肚,酒意浓浓,一人忽问:“谁家在嫁闺女?”
酒鬼离开酒桌,半倚栏杆,并排着俯瞰街面。
只见街上一条长长的迎亲队,在爆竹的噼里啪啦声中缓慢前行。
高头大马上,新郎官,身穿喜装,满脸笑容,春风得意。
身后,跟着一顶大花轿。
风起帘动,一名酒鬼“咦”了一声,抬手擦了擦眼。
“咋了,喝昏了头?”旁边的酒鬼逗笑。
“今日我喝多了,眼花了?”那酒鬼放下手,不由地疑惑道,“刚才轿帘子吹开,我看见新娘子……一身孝服。”
“你真是喝多了,呵呵…说酒话……”旁边的酒鬼笑道。
两个时辰前。
“小乔,你这是何苦,大乔已经过世,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活着……”李婆婆边说边给他梳妆,眼里噙满了泪水。
李婆婆是王大乔的奶妈,大乔的死像是挖去了她半个心脏似的心痛。
“李妈妈,你别难过,你瞅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看吗?”小乔故意逗她开心。
铜镜里,明亮的镜面内一老一少两人。
小乔一身大红色的嫁衣,粉面桃花,笑容如桃色玫瑰花灿烂,唇上的那点朱色丹,明艳夺目,任谁娶了这样一位漂亮娘子,都是艳福不浅的男人。
“李妈妈。”小乔低声道,“给我说说赵家大院吧。”
“你问它做什么?”她身后的李婆婆叹了口气,“安心嫁人不好吗?我替你打听过了,男家家境还算殷实,又是个读书人,好过豪门大院,妻妾争风吃醋,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只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小乔却执拗语气:“你就说说赵家老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你问他干什么?他已经过世了。”李婆婆惊疑道。
常言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了解赵老太爷,也就了解赵家大院的大体情况。
李婆婆见她执着的眼神,无奈一笑:“赵老太爷有五个儿子,当年我在大院的时候,只是定时去给五少爷喂奶,其余时间均到丫鬟房里忙于针线活,只是见过几次老太爷。”
“见的少,总听过他的事吧,他可是大东家。”小乔恳求道,“李婆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给我说说吧。”
李婆婆想了想,道:“在赵家大院里,仆人要管住自己嘴的,否则,一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丢了饭碗不说,还有可能被打得半死后送给官府治罪,好了,好了,我给你说一件我曾经亲眼看见的事吧。”
“你快说。”小乔微笑,一副洗耳恭听急切的样子。
“这是多年前的事了,我记不太清了。”她缓缓道,“老太爷的一个贴身丫鬟死了,是因为一条手绢……”
随着她的话,赵家大院里的红瓦青砖、石雕、木雕、砖雕渐渐浮现在王小乔面前,楼、房、院,井字形大街贯通各内院,里三层外三层。
来来往往的仆女,如同院里的桃花、杏花一样,争奇斗艳,满园春色了。
“啊!死人啦!”
惊叫声引来了一群围观人,其中就有李婆婆。
挤进人群一看,年轻的李婆婆也忍不住双手掩口,发出小声惊叫。
前方是一口水井,仆女们来这里,为各自的主人打水。
而今将头往井中一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女人的浮尸。
“她的脸已被井水泡得发胀发白,已认不出她原来的模样。”李婆婆沉声道。
小乔咽了口水,不由得问:“那女人为什么要投井自尽?”
“就是因为她手里死后还紧紧攥着的一条手绢,那手绢真漂亮,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丫头拿着手绢得意地走在院里的样子,笑容特别美,人显得更加漂亮!上好丝绸上绣着一对鸳鸯,栩栩如生,用金丝线绣着“诗中万福”四个字。”
顿了顿,李婆婆失笑一声:“手绢上的诗中二字是老太爷的名号。有一天,老太太看见了,大发雷霆,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罚她掌嘴二十,去浆洗院清理茅房。”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小乔的意料之外,她一愣,问:“老太爷不喜欢漂亮的丫鬟?”
“天底下哪有不喜欢漂亮丫鬟的老爷?”李婆婆摇摇头,“那丫头就是因为长得俊俏出色,又聪明伶俐,虽然出身一般,但因在丫鬟中也算是头号姿色,老太爷喜欢她,就让她当了贴身丫鬟,准备纳为通房丫头,只是她太贪心。”
“可那只是一条手绢?”小乔有些不大明白。
“老太爷发怒,正是因为这那条手绢。”李婆婆低声道,“她偷用了老太太的金丝线,金丝线价格昂贵,老太爷崇尚节俭,连老太太都不敢随便用,怕惹老太爷生气。”
“原来如此……”王小乔喃喃一声。
那赵老太爷,喜欢漂亮仆女,又戒备漂亮仆女。
他似乎并不特别在乎仆女的家庭出身,所以出生身份低微女子也有机会上位,成为赵家大院的奶奶,又或者说他其实更偏爱那种心底干净的女子,女子心里只有他,而不是贪慕赵家钱财。
也就是,他不是在乎那丫鬟用了那点金丝线,而是厌恶此事背后掩藏的东西,那颗女人的贪心。
“豪门大院里,仆人行差一步,轻者被罚,重者被送去官府治罪。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丫鬟是因为被罚去清理茅房,一时想不开而投了井,还是有人借此送了她一程。”李婆婆再次相劝,“小乔,好好嫁人吧,别再想着你姐姐的事……”
“李妈妈。”王小乔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然后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坚定,不容反对。
“我让你做的那件事,你做了吗?”小乔盯着她问。
被她目光震慑,李婆婆只好点点头。
“那就好。”小乔微微一笑,收起了身上那股可怕的冷气,转眼之间又变回了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
李婆婆背后出了汗,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王家人那么反对小乔进赵家大院,以至于她现在有些后悔替小乔做了那件事,若是让这样一个女子进了大院……
“李妈妈。”小乔目光炯炯,“你是不是后悔替我做了那件事?”
“没…没有!”李婆婆忙否认,又支吾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劝了句,“可你这么做了,怕是今后只能自我保重……”
不等她将话说完,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王福宝推门问:“吉时快到了,准备好了吗?”
“老爷……”李婆婆望向他,欲言又止。
“准备好了,爹。”王小乔急忙开口,打断了李婆婆接下来想说的话。
铜镜内,内穿孝服的小乔恋恋不舍起身,转身之际,嘴唇贴近李婆婆的耳朵,轻声道:“我和姐姐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全部放在你的喜饼盒里,给慧儿带回去吧。”
慧儿是李婆婆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命根子。
“二小姐,你拿着吧,那可是……”李婆婆闻言一愣。
“只是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怕是看不见慧儿出嫁那天了。”
过世的母亲留给小乔姐妹的遗物,一双碧玉手镯,一对玛瑙牡丹耳坠,两根纯银的簪子。
“二小姐……”李婆婆面露感动,眼含泪水,哽咽说不出话。
她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没吃上她一口奶,为了生计,便进了赵家大院,两年后回家,孩子早已夭折。
因她悲伤过度,几年后才又怀孕生子,可惜孩子在月子里夭折了,又为了家人生计,被迫来到王家,给王大乔当了奶妈。
岁月蹉跎了她的年华,如今只有一个女儿慧儿承欢膝下,所有的心血便都扑在这个女儿身上。
“说实话,我很羡慕慧儿。”小乔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轻,“若我娘亲还活着,若我姐姐还在世,她们定会像你护着慧儿那样护着我,不会将我逼着嫁人。”
话音刚落,一串泪珠落下,滴滴碎在地上。
李婆婆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伤情了,却不知打动自己的是小乔那一串泪珠,还是小乔的一番话。
于是,她也就不后悔替小乔做那件事了。
李婆婆拿起红盖头,轻轻盖在小乔的头上,若有深意道,“二小姐多保重,你定会如愿的。”
半个时辰后,送嫁的队伍路过胡杨镇街道,四周茶楼酒楼林立,楼上的人齐齐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目送那长长迎亲队,在爆竹的噼里啪啦声中缓慢前行。
咚!咚!咚……
一个轿夫感觉轿子晃动的厉害,忍不住疑惑问:“什么声音?”
这并非他的错觉,因为轿旁的人经他一提醒,也开口道:“怎么,你也听见了,我也听见了,咚咚的怪声音,好像是从轿子里传出来的?”
“别管闲事,抬好轿子,小心主家骂人!”另外一个轿夫道。
怪声不小,王福宝忍不住回过头去,压低声音对轿子里的人说:“你在干什么?”
怪声停顿片刻,接着是一个大响声。
“咚!”
轿门突然从里面被撞开,一身白色孝服的女子从花轿里跌了出来。
“啊!”
“啊!女鬼啊!”
“女鬼!”
小乔缓缓抬头,眼睛时不时翻白,面部几道白几道红,挂着诡异的笑容。
“新娘子怎么变成了女鬼?”
“难道新娘子是疯子?”
那咚咚声原来是她撞轿门声。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小乔自打上了轿子,把身上的红色嫁衣脱下,露出了一身白色孝服,并且用红、白胭脂涂抹在脸上,扮成疯女模样。
她还从花轿抬起那一刻起,开始默默计算时间,
这段时间,应该到了这个地方,李婆婆应该已经把人给带到了。
目光在前面人群里搜寻,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
一时间,街上人围观过来看热闹。
“哎呀,看看,新娘子怎么穿孝服?”
“真是稀奇啊,哪有这样嫁闺女的?”
“这哪是嫁闺女,这是给男家送丧,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呀,就是个女疯子!”
“什么女疯子,少在那胡说八道!”王福宝面色铁青,一边怒怼围观人,一边朝新郎官摆手,“你还在那看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把人弄进轿子里去!”
新郎官忙翻身下马,正要怯怯地拉王小乔起来,便见她回过头来,朝他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我得了失心疯病,时好时坏,你不怕我疯了,把你给杀了,你敢娶我?”
新郎官被吓坏了,瞬间就撒开了手,如避疯子似的连连退了几步,惊疑地看向王福宝:“王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不是坑我吗?”
王福宝狠狠瞪了小乔一眼,然后急中生智的解释道:“你看她说话的样子,哪里是得了疯病,她是装疯……”
待新郎气愤离去。
突然,小乔从怀里掏出小铜镜,拿出干净手帕,对镜擦净脸上的胭脂,又三下五除二,脱去孝服,露出一身干净整洁的粉色衣裙,一个俏丽的大美人豁然站在众人面前。
“好俊的女子!”
随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是小乔温和的声音:“张爷好,您觉得我的样子,像是个疯子吗?”
张管家?
王福宝大吃一惊,只见人群朝两边分开,赵家大院大管家张高智大步走过来。
“王福宝!”他声色凌厉,指着小乔,“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