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真话有刺,实话有毒,不合时宜说了,往往会害了自己。
回来之后,涵柔得意地说着今天遇见的事。
丫头们平时只能呆在这制衣房和住所里,不是制衣就是睡觉,两点一线,日子过得无聊,如今有新鲜事可听,自然个个聚在她身旁,听得津津有味,有的还感叹不已,问这问那。
“暖春姑娘怀了孕,对她来说,这本是大好事,可她疑神疑鬼,对怀孕的事遮掩。大姨奶奶好心请先生替她诊治鼻炎毛病,她竟反咬一口……”
事情讲完,她还得意评议一番:“彩凤姑娘,她真是胆子太大了,竟然说大姨奶奶要毒杀暖春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丫鬟,竟敢诬陷姨奶奶……”
事情真如涵柔所说吗?
现在大院里不少人都说三房的大姨奶奶周丽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她难道真的那么好心,真的被冤枉吗?
暖春身怀有孕,这本是大好事,现在却成了她的名誉污点,人人都怀疑她的人品,竟然刚得宠,就利用肚子里的孩子陷害他人。
不仅如此,连彩凤都受了牵连,这无形之中也影响了三奶奶小东家的威信,而且因彩凤曾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老太太也难免跟着吃了瓜落。
隔日,制衣房内,王婆婆把王小乔与涵柔叫到面前,道:“暖春姑娘有孕在身,三爷昨天给她升了位,是三房的二姨奶奶,住进了悦心院。制衣房要为她缝制新衣,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吧。”
王婆婆一行三人路过牡丹院门前路,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子跪在牡丹院门口受罚。
“啪!”
等她们慢慢走近,那声音越来越响。
“啪!”
人来人往的甬道上,彩凤跪在地上,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流着血,模样凄惨,竹板又重重抽在她脸上。
“彩凤!”翠珠手持短竹板,冷笑道,“我替大姨奶奶问你,为何要掌你的嘴?”
彩凤咬牙:“我诬陷大姨奶奶。”
“啪!”
竹板再一次抽在彩凤脸上,翠珠冷声问:“替大姨奶奶问你,处罚你,心中怨恨吗?”
“不敢。”
“啪!”
“到底怨不怨恨?”
“不怨恨。”彩凤将嘴里的血咽下,吐了一口气,“我罪有应得!”
彩凤此时不是嘴痛脸痛,是剧烈心痛:“自己本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贴身丫鬟,三个月来,虽然与暖春相处融洽,可怪自己急于求功,不慎冒犯了大姨奶奶,触犯了院规,落入虎狼之口,让老太太也无法救她,还给她老人家脸上抹了黑……”
翠珠手握竹板,冷笑继续问:“替大姨奶奶再问你,记住今后管好自己嘴了吗?”
“记住了。”
“啪!”
“大声点儿!”翠珠高举竹板挥下道。
真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身为周丽花的贴身丫鬟,翠珠的目光同样阴冷毒辣。
鲜血满嘴流出,彩凤浑身哆嗦:“彩凤谨记在心!”
“住手!”暖春突然发疯般的跑来喊道,然后抱住了彩凤。
“二姨奶奶,你别这样,万一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可吃罪不起!”翠珠过来把她搀起,“安儿姑娘,快扶二姨奶奶回去。”
“不准再打了,我去给大姨奶奶赔礼道歉。”暖春吼道。
“好的,二姨奶奶。”翠珠只好暂且住手,暖春如今毕竟是身怀有孕的姨奶奶,有什么闪失,她可是吃罪不起。
王婆婆三人刚才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见暖春离开,也趁机急忙离开了。
等候暖春回来期间,涵柔低声问:“王婆婆,刚才那是……”
王婆婆低声道:“彩凤姑娘触犯了院规,冒犯了大姨奶奶,被罚当众掌嘴。”
小乔脸上淡淡怒色。
“打人不打脸。”她喃喃道,“如今大姨奶奶这么做,分明是故意羞辱彩凤,叫她丢尽脸面,因她曾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如今被罚,给老太太脸上抹了黑,她今后如何在大院里待下去?即使出了大院也会被他人耻笑,让家人蒙羞……”
“你闭嘴!”王婆婆低声喝道。
三人等了良久,才等到暖春回来。
都说怀孕的女人最是幸福的,她却一脸哀色,呆呆的。
王婆婆喊她抬手才抬手,喊她转身才转身,仿佛一个皮影戏的牵线木偶人。
“好了。”王婆婆为暖春量完尺寸,轻声细语问,“二姨奶奶喜欢什么样的花式?”
暖春神色木然,不理会她,嘴里却不住嘟囔着什么。
“二姨奶奶,您说什么?”王婆婆不得不将耳朵凑过去,才勉强听清她的话。
“苍耳子,苍耳子……那苍耳子汤药一定有问题……”二姨奶奶不断嘟囔着。
王婆婆也不由得随她喃喃道:“苍耳子?汤药有问题?”
暖春忽然大吼一声:“汤药一定做了手脚!”
王婆婆被她吓了一跳。
“二姨奶奶。”王婆婆忙回过头来,小心谨慎劝慰,“李先生人品好,怎么会……”
“不!不!不!一定有问题!一定做了手脚!李先生怎么会验不出来?”暖春打断她的话,忽然眼中一亮,双手死死抓住王婆婆胳膊,“王婆婆,你那天也在,还有你,还有你……”
她的目光扫过涵柔、小乔,一脸暗伤,目光恨恨:“你们都在,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大姨奶奶想害我,苍耳子药里一定有毒,可……可是李先生为什么查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暖春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悲痛欲绝的嘶喊。
“偷倒了汤药。”
王婆婆与暖春齐齐一愣,循声望去。
小乔垂着头,低声道:“苍耳子汤药喝多了会中毒,先生偷倒了一些汤药……”
王婆婆心里一惊,吼道:“住口!”
“你住口!”暖春朝她吼叫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小乔面前,惊喜道,“你说下去。”
小乔仍低头低声道:“我小时候有一个小伙伴得了鼻炎,喝多了苍耳子汤药,死啦。李先生也说剂量大了会让人中毒,周先生可能倒了一些汤药,我没看太清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看见周先生倒了一些,倒了一些……”暖春喃喃重复这四个字,“汤药让周先生倒了一些,难怪翠珠喝了没事,李先生也查不出来……”
暖春忽然一把抓住小乔的胳膊,神色十分激动:“走!快走!跟我去给三奶奶说清楚!”
“二姨奶奶,不能去!”王婆婆忙拦下她们,“二姨奶奶,她没看清楚,再说,现在也无法证实了。小乔,在大院里乱说话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你给我跪下!”
小乔只好跪下。
“二姨奶奶。”王婆婆急忙规劝,“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如何还能证实周先生动了手脚,她是刚来的丫头,她的话别人如何相信,再说,那周先生也是赵家的老先生,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简而言之,谁也无法给彩凤伸冤。
“我明白了。”暖春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看着小乔,慢慢松开了手,“我自己去找三奶奶说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乔。”王小乔回道。
暖春朝她点点头,然后快速离去。
她一走,王婆婆就狠狠瞪向小乔:“你为什么要跟二姨奶奶说那样的话,你会惹祸的!”
为什么?
小乔望着暖春的背影,心想:“这豪门大院里主人们必定对家业争夺不休,我得罪了三奶奶的对手,就会很有可能成为三奶奶的人……”
“小乔!”小乔被叫到王婆婆休息间,王婆婆厉声道,“给我跪下!”
“王婆婆。”她一脸愧色,亲切喊道,“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王婆婆刀子嘴豆腐心,心中一软,表情却更加严厉:“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我不该告诉二姨奶奶周先生倒汤药的事……”
“住口!”王婆婆开口打断她,语气一沉,“你就算看清楚了,可当场没指证,现在说不是太迟了吗?再说,就算你当场指证,也不能完全保证汤药有问题,最后倒霉的还是你……”
小乔想,这次的确有点鲁莽了,回想起来,令人后怕……
她原以为自己会被王婆婆责罚,她甘愿承受,确听到王婆婆一声苦笑。
这笑似哀似怜:“小乔,人活着不容易,你给我记住一句话‘三岁学说话,一辈子学闭嘴’,要在这大院里安稳活下去,就要少说话,多做事!”
后来几日,平安无事。
但因王婆婆那番话,小乔一直心事重重,一天到晚,忐忑不安。
但心事再多,却并没有误了手头上的事,终是在规定的日子做好了暖春的新衣裳。
“衣裳做的挺合身。”暖春试穿衣服微笑道。
小乔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脸上淡淡胭脂,小腹稍高,眼睛射出一丝丝幸福的光。
出了暖春卧房的屋门,没走几步,一间厢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院子里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一同迈出脚,纷纷乱乱,一同冲进了那间厢房。
小乔也混杂在其中,然后脚步忽然定在厢房门前。
透过门,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彩凤……”小乔惊讶唤道,咬紧了唇。
一把剪刀插进了她的胸膛,双目圆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