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泽已经烧了两天了。
连日来的赶路，让本就没什么体力的他，脚上长满了水泡，落在地上就是钻心的疼。
泡了两天的雨水之后，那些水泡已然化脓，他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这样不是办法，如果宋煜死了，咱们怎么向侯爷交待？”
“他是病死的，我们又没有为难他，侯爷……”
“你懂什么！”
隐隐的低语夹杂在哗哗的雨声中，听得不甚分明，从腹中传来的痛楚愈发强烈，一声痛苦的呻吟又从紧咬的牙关溢出来——又是半月过去了，这三魂丹的毒发作的愈发频繁，他几乎能感觉到生命在不断的流逝。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在一个仙雾缭绕的地方，一席白衣的青年气质如仙，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拇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清透温润，配着他白皙如玉的手指，煞是好看……
青年的薄唇一张一翕的在说着什么，可是他再怎么用力也听不清楚……
他想跑近一些，却一个趔趄跌入一片黑暗……
“啊！”
桐泽惊吼一声，坐了起来，惊了一身的冷汗。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来：“感觉如何？”
“好……好多了，”桐泽的眼睛有些发晕，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桐泽这才从怔愣中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冒出了胡须的青年，月余未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侯爷怎么在此？”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自生自灭？”顾星夜哑声道，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我若不起疑心，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将真相带进坟墓吗？”
说道最后，顾星夜更像是吼出来的，一滴晶亮的液体落在他手上，有些灼人。
桐泽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星夜紧紧地箍着他的手：“那些余颂送来的军饷！那些军师酬来的军粮！一桩桩，一件件，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嘛！”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呀……”
“一个人承受……”
“你该多委屈……”
桐泽沉默下来，身体却不住的颤抖，他想说什么最终化成一声啼血的悲鸣，无数滚烫的液体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一颗颗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再也止不住……
这些年，你该多委屈？
“如果不是我从青松的口中撬出来，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说出真相？”
顾星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天知道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那些不断送往漠北的军饷，那些一袋又一袋的粮食，那宋府拆墙挖地抄出来的一千两，无不直直的扎进他的心里，他想哭想吼想一剑劈了自己，最终却化作将青年拥入怀里的渴望！
他要将那个青年拥入怀里，再也不松开，然而那渴望却在看到青年的那一瞬间化作无数的恐惧，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躺在漏雨的破庙里，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听着那时不时溢出的痛苦的呻吟声，他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恨不能以身相替。
无法以身相替。
他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直痛的他说不出话来。
“星夜，若牺牲我一人换大晟物阜民安、草满囹圄，我并不委屈。”
良久，桐泽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摸摸青年侯爷因为赶路而松散的发髻：“我只是，太孤独了。”
顾星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的情谊，紧紧拥住他：“有我，从今以后，都有我……”
桐泽微微一笑，心中苦涩万分，终于还是轻轻回拥住了顾星夜。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三魂丹的事，得知青松已经回了建章，桐泽就知晓顾星夜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他不说，桐泽也不问，不管能活多久，快活一日是一日。
在桐泽的执意要求下，次日顾星夜就弄来了一辆十分宽大舒适的马车，桐泽躺在马车里，开始日复一日的朝着漠北赶。
“还能承受吗？”
趁着马儿吃草的功夫，顾星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三菜一汤，笑吟吟的唤桐泽用饭。
桐泽接过温热的鱼汤，满足的双眼都眯了起来：“我躺在马车里，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终究是太赶了。”
顾星夜有些不满意，咕噜咕噜的喝完了鱼汤，又开始尝菜，三个菜都尝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道白灼芥蓝道：“这道菜还不错，我做的，清淡爽口，你多吃些。”
桐泽朗声笑了，顾星夜每次都会先尝一尝，味道可口就是他做的，味道不好就是陈靖做的，他也不拆穿，只答了声：“好”。
顾星夜满意的啃着馒头，望着晴蓝的天空：“不足半月，我们就能到漠北了。”
“真的？”桐泽的眼中迸出惊喜：“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漠北风光，定要好好领略一番。”
“漠北苦寒，你……”
“你都能受得，我有什么受不得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等壮观的景象，我也想瞧一瞧。”
桐泽慢条斯理的喝着鱼汤，见顾星夜献宝一般的夹过来的芥蓝，笑眯眯的含在嘴里：“味道果然不错！”
顾星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对投喂桐泽这件事情极为热衷，不时夹给他几口菜，桐泽偶尔投桃报李，就换来一个极度灿烂的笑容，不由心中更是畅快：“到时候请我喝漠北的酒，听说极烈。”
“好，你说什么都好。”顾星夜的眼神黏在他的身上，直看的他面色绯红，微嗔着低下了头。
桐泽还想说什么，一声痛苦的呻吟又从口中溢出来，再也忍耐不住，手中的碗直接打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顾星夜紧张的抱起他，焦躁的替他捂住绞痛的腹部，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无措和恐惧。
桐泽想笑，终究是没能笑出来，只能用手揉了揉他紧皱的眉，换来顾星夜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痛苦的表情，桐泽一把拥住顾星夜，狠狠抓着他的肩，焦黄的土地上蔓延着浓白的鱼汤，桐泽没来由的有些难过，可惜，他本以为能忍过这顿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