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泽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地箍住了,有冰凉的液体濡湿了他干裂的唇,他甫一入口,浓重的涩感直直逼来,不由抗拒的紧紧闭上了嘴,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苦!”
他似乎看到一个青年,脖子上挂着一枚好看的圆环,一声一声的唤:“阿泽,阿泽!”
然后似乎有软软的东西印在了自己的双唇上,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丝丝苦意便缠绕而来……
“宋大人的症状……似乎是中了奇毒三魂丹……”
“那三魂丹是由三种药草、三种毒虫提炼而成,原料不同,解药也不同,甚至用量稍差,也无法解治这种毒……而且就脉象来看,宋大人中此毒,大概已有五六年之久了,之前一定是用药压制的……”
“微臣认为,还应询问宋大人解药所在才是……”
桐泽觉得身体格外的沉重,眼皮似乎粘连在一起,黏腻异常,周遭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等他终于睁开双眼,身上的疼痛稍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还隐隐传来些微刺鼻的汗臭味,他不由有些赧然,咳了两声。
“你醒了?”
顾星夜担忧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还紧缩的肩:“解药在哪里!”
桐泽有些茫然,什么解药?
“解药在哪里!”
顾星夜的力道更重了,紧绷的面容上都是风雨欲来的凝重,显然已经走在了暴怒的边缘,桐泽微微皱了眉,忙摇头道:“我怎么知道解药在哪!”
看桐泽神情不似作伪,顾星夜松开了手,瞥了一眼战战兢兢俯在一旁的太医,心中一阵烦闷,这都是什么没有眼力见儿的太医,不得已只能站直了身子,语气冰冷:“刘太医,你来说。”
“是,”刘太医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惹来这杀人不眨眼的顾侯爷一个大白眼,不由有些气喘:“宋大人中毒应有五年之久了,这期间应当一直有服压制药性的解药,只是用量巧妙,一面压制着不让毒发,一面又不能全解,宋大人若是不知的话可以回想一下有没有常吃的药丸之类,大概每隔半月服用一次……”
“我……”
桐泽凝眉,他不记得宋煜的记忆中出现过三魂丹,但是半月一次……电光朝露间,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此物强身健体,你心力俱疲,这药丸你每半月服一颗,莫要把身子搞垮了……”
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桐泽僵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顾星夜一把抓住桐泽的肩:“解药在哪里?”
桐泽看着他略显紧张的面容,心中涩然:“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不劳侯爷费心了。”
顾星夜手下一顿,桐泽已然背过身去,那身形瘦削了许多,竟隐隐有些落寞的感觉,他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轻声道:“你……这牢房条件委实不适合养病,我会向皇上陈情,让你回府养伤的。”
“宋府已经被抄了,当初你们揭竿而起的时候,我就遣散了奴仆,如今已经荒废了,侯爷不必费心了。”
桐泽深吸一口气,终于整理好情绪。
“那就去我府上!”
顾星夜脱口而出,桐泽沉默了,他似乎小觑了宋煜与顾星夜之间的情感,不由拧了拧眉,又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我的意思是,侯府只有我一人,且我不常在府上,你……”
“侯爷,”桐泽叹了口气:“我是罪臣,圣上已经下令,罚我充军。”
“你的身体……”
“侯爷!”桐泽翻身坐了起来,正色道:“国有国法,大晟风雨飘摇十几载,黎民百姓只盼着新帝励精图治、任贤革新 ,而不是以权谋私!宋煜罪不可赦,你一旦开口,皇上因为你的功勋无法拒绝于你,你让这天下百姓如何想,文武百官如何想,你让皇帝如何自处,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顾星夜张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心头,他想说他不在乎,但是他说不出,他无法否认宋煜说的都对,风雨飘摇的大晟王朝,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可是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愈发难受:“我只是……”
“侯爷,你对宋某的深情厚谊,宋某领情,”桐泽肃了容颜,冷冷道:“在宋某说出‘自求多福’那句话开始,宋某与侯爷,已经割袍断义了,侯爷不用再自作多情了!”
顾星夜胸中一滞,无数压抑的情感似乎就要涌上心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掉那些难言的情绪:“你当真如此?”
“世人皆知,宋煜此人,为人狠辣,最是绝情。”
桐泽冷冷的,眼见顾星夜的拳头攥的越来越紧,不由加重了语气:“如今宋煜既然已被判了充军,得保此命,宋煜感激不尽,只想尽快去狼居胥山,还请侯爷成全。”
“本侯知道了。”
良久,顾星夜敛了情绪,冷声回了一句:“那顾某就愿宋大人,自求多福了。”
估摸顾星夜走远了,桐泽才揉了揉眉头,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酸软的,丝丝寒意从身下冒出来,但是他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就那么呆愣愣的躺着,他捂住胸口,这毒,为什么是他下的呢?
他定下的这惨无人道的计谋,硬生生的毁了宋煜一生,最后还要用这种方式,要了他的命?
桐泽打了个哆嗦,那个时候宋煜权势滔天,就没有对自己吃的东西产生一丝怀疑吗?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聪慧如他,当真就随随便便吃了这药,没有任何疑虑吗?
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的!
桐泽突然通透了!可越是通透,他越心塞,那些隐隐的悲伤让他不舒服极了,他知道那种蚀骨噬心的痛苦不是他的,但是他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伸出手捂住胸口,感受着那不甚有力的跳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回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只有那隐隐的心痛,在长夜中显得格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