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玛姑姑一愣。
许多年前那个站在杏花树下的少年身影，恍惚间与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齐明对她……
她摇了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思绪。
“别胡说了，都多大年纪了，还意气用事，你家中妻儿不管了？”
“我没有娶妻。”
齐太医却向前一步，目光灼灼。
屋子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
纳玛姑姑愣愣地看着齐太医，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齐太医认真地看着她。
一如当初那个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坚韧，执着。
“我家中只有我一人，不过，若你已经嫁人，我便跟着你去做一个药童也行。”
他摸了把自己的胡子，话风又一变，怕纳玛姑姑不让他跟着。
哪有这么大年纪的药童。
纳玛姑姑哑然失笑。
她原本想告诉他自己也未曾嫁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说破了反而更难收拾。
“你我都已这个年纪了，别说笑话了，太医院能放你走？”
这皇宫是吃人的地，她从来不会觉得齐太医在里面过得很好，但想走，没那么容易。
齐太医梗了梗脖子。
“武安侯欠我人情，他会帮我办好的。”
说着他又瞧瞧纳玛姑姑的脸色。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从宫里离开，你就带我走？”
纳玛姑姑摇了摇头。
“齐明，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有各自的朋友圈子，有自己为之努力的方向……”
听到纳玛姑姑这般说，齐太医顿时急了。
“阿纳！我找了你二十多年，我不是要破坏你现在的生活，我只是想……”
“想让我余生不再陷在梦魇里，若你介意，我可以远远地跟着你，就像年少时那样，绝不打扰到你。”
纳玛姑姑瞧着齐太医这满头华发，心中忍不住叹息。
明明比她还小两岁，为何现在看着比她大了十岁不止。
真如他所说，他前半辈子都陷在梦魇里吗？
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何尝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过那个杏花树下的少年。
但……
“我带不走你，此次进京我也是偷偷溜来的，事情已经办完，要随使臣团回去。如果你真想去蒙族，你只能自己去，但是你一把年纪了，别死在路上了。”
她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后路，齐太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就不用你担心了，只要你不赶我，我回去研究一下。”
他注意到她目光停留在他胡子上的细微动作，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他是看别人留，这样显得稳重资历又深。
但没想到被纳玛姑姑嫌弃了，顿时想马上拿剪刀把这胡子给剪干净了。
他虽然老成，但也没有那么老。
“随你吧。”
纳玛姑姑收回思绪，她虽然感慨万千，但于她而言，那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梦。
梦醒了，还得面对现实。
他们都已经不是冲动的少年，肩上都扛着各自的责任与使命。
她将一生献给巫医，并不需要男欢女爱来做调味品。
对齐明确实有愧，但也仅限于一点愧疚了，他想做什么随他便是。
只要不来打扰她。
只是为何，当她背过身去时，心头竟掠过一丝久违的暖意。
裴云序没想到偏房这边聊了几句话，齐太医就要跟着蒙族人跑了，脸色一黑。
“齐太医您疯了？太医院怎么可能放人，还是让你跟蒙族人走！”
守在一旁的凌霄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在他们这，齐太医就放松了许多，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
“我没疯，我找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不管她是不是异族人，我都要跟着她。”
没想到老顽童齐太医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凌霄不由咂舌。
但是这也太不靠谱了，两个快五十岁的人了，搞黄昏恋？
“老夫可是帮了你家主子不止一次，这点小忙要帮老夫的吧。”
齐太医看似是在对凌霄说，实际上是大声说给裴云序听的。
毕竟只有裴云序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裴云序除听到这个消息时露出一点讶异，之后眸色便沉静了下来。
他坐在桌前，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但他还是一饮而尽。
而后方才开口道。
“蒙族那个叫立春的，会做人皮面具，她是跟纳玛姑姑学的？”
“是吧？”
齐太医眨了眨眼，瞬间理会了裴云序的意思。
“你想让我给你偷几个人皮面具回来？”
“不行不行。”
齐太医连连摆手，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这人皮面具，我知道一点，是他们族中禁术，每个人脸部都不一样，要分人定制才行，我没法给你拿几个过来啊。”
裴云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看您老的本事了。”
“出皇宫的人不被剥掉一身皮，如何能完好无缺地走出来呢？”
齐太医心一跳，和裴云序没大没小惯了，还真把他当寻常人家的少年郎了。
他可是提着敌军头领进京的大夏朝最年轻的武安侯。
他嗜血，腹黑，冷酷无情。
被他盯上的人，绝对不会有好日子。
回京那两年，朝堂之上同他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连午门下的冲洗池都是红的。
只是现在朝堂稳定，他收起了锋刃罢了。
但真要觉得他好说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齐太医觉得脊背有些发寒，但又觉得其实没什么。
人情往来，利益交换，不就是这个京城里最常见的东西。
何况裴云序只是要几张人皮面具，就能帮他搞定出宫这么大的事。
还是他赚了。
等齐太医重新去找纳玛姑姑了，凌霄摸了摸头。
“主子，真让齐太医去吗？那咱们在太医院可就没人了。”
裴云序敲了敲桌子。
“那就找机会全部换掉，新上任的那个陈太医不是在接触吗？正好借此事，看看他的诚意。”
说完，他眼里闪过一丝烦躁。
最近太多事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这种感觉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