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被周穆清严令决不可走漏风声,于是对着那堆来自言将军的赔礼发呆的林颜希,并不知道其中的一包奶酥被某位天潢贵胄贪了去。
她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言大将军这番操作是怎么回事。
虽然周穆清地位超然,但言大将军手握兵权,又是今上的岳父,同是皇亲国戚,平日里与周穆清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彼此都很客气,这般放低姿态,倒还是第一回。
若他不是忌惮周穆清的身份,难道是真心实意要给她一个下人赔罪?
怎么说呢,言大将军身为皇后的父亲,平日里没有什么倨傲张扬的名声,不过也不是礼贤下士的儒将……况且林颜希也自认为自个儿没什么地方值得他人刮目相看。
不过……管他的呢!礼物不收白不收,就算真有什么阴谋算计,还有周穆清顶着呢。
于是她跟只过冬的松鼠一般,将那些点心糖果囤了起来,准备慢慢享用。
而周穆清面对着不知情还偷着乐的林颜希,先前那点心理不平衡早已烟消云散,甚至还生出了几分隐秘的愉悦。
于是他把庄内进献的据说是用热泉培育出的珍贵樱桃赏了一盘给林颜希。
周朗也得了一份,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沾了林颜希的光,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王爷了:说他对林颜希好吧,偏偏平日里总喜欢挖苦她,堂堂王爷,连下人的慰问品都贪;说不好吧,又对她格外大方,动不动就赏点什么给她,还容许她在他面前没大没小。偶尔他这个多年的老部下都有些羡慕颜儿那丫头的优待。
在光亮润泽的琉璃盏的衬托下,饱满圆润的樱桃如玛瑙般晶莹剔透,林颜希颇有些爱不释手,同时也有种恍若隔世的唏嘘,她上一回吃到,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周朗的那盘只剩核儿了,见她还对着樱桃发呆,不由得调侃道:“没见过好东西吧?蒙圈儿了?”
林颜希横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捻起一颗,送入口中,笑了一下:“今年的果子倒是比从前甜了几分。”
把个周朗听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才嗤之以鼻:“没看出你个丫头片子,还挺能吹牛。”
林颜希也不在意,周朗不是周穆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也是她能在他面前畅所欲言的缘故——反正他也不会当真。
这些日子,因着言梓梦对她的忌惮,林颜希仍是深居简出,周穆清也不带她出门,容她光明正大地蹲在松鹤斋内躲懒。
事实上,林颜希多虑了,因为言梓梦早已将她忘在了脑后,原因很简单,她有了新的烦恼。
在拜祭先帝的典礼结束后,周靖书休息了两日,又得到消息,西梁南诏两国的使团以及入了东陵境内,不日将抵达灵泉山庄。
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务,本来是轮不到言梓梦头疼的,她身为皇后,只需操持好接待事宜即可。
坏就坏在,她得到内幕消息——南诏使团里,有一位王女随行,听说南诏国王的亲笔信里,提到了要将爱女献给皇帝,以示联婚友好。
言梓梦知道这件事后,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南诏国的王女,跟安熙王府里的婢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名婢女,她可以轻易地将她挡在宫门外,就算真入了宫,她也有无数个手段拿捏她……可南诏国的王女就不一样了,皇上若是应了南诏国国王的请求,凭着她的身份,一旦进宫,至少也是个妃位。
言梓梦半阖着眼,任由陈嬷嬷轻轻揉着她胀痛的太阳穴,须臾,蓦地睁眼:“那南诏国的公主,相貌如何?”
陈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边的宫女朝霞就快人快语地开口了:“听说是个美人呢……”
只是她话音未落,就被陈嬷嬷锋利的眼刀刺了一下,周身一凛,急忙改口:“不过嘛,南诏乃是蛮夷之地,那里的夷人皆是身材矮小,体格精瘦,皮肤黝黑……依奴婢看,那南诏国的公主的艳名八成是吹出来的,必然不如娘娘……”
“大胆!”她一句话还没说,就被陈嬷嬷严厉地打断了,“你怎可将那夷人女子同娘娘相提并论?!”
朝霞立时噤声,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言梓梦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嬷嬷斥责完朝霞,又柔声劝慰皇后:“不过朝霞有句话倒是没错,南诏之地,光照强烈,从前老奴的丈夫也在咱们言家军中服役,从南境回来后,整个人黑了一大圈,老奴差点没认出他来。”
她的话并没有让言梓梦松快多少,就算南诏公主黑成碳,也不会阻碍她入宫为妃。
陈嬷嬷要比朝霞精明得多,一眼就猜透了皇后的心事,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何必担忧?皇上怎会看上一名夷人女子?他的心,一直都在您这儿呢。”
言梓梦闭了闭眼,嘴里喃喃道:“南诏国……”
她忽地冷笑了一下,令陈嬷嬷和朝霞两人不寒而栗。
她见状,疲惫地摆了摆手:“本宫小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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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国使团到达灵泉山庄之时,南诏将要进献公主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上上下下,全都传了个遍。
林颜希这几日闲着没事,总往厨房跑,帮忙做点洗菜择菜之类的杂活,她嘴甜,生得友好,很快和那里的厨子厨娘打成一片,除了时常能得到些零嘴点心之外,也能听到灵泉山庄内最新的八卦。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前者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你们说,”一个胖乎乎的厨娘一边片着鱼肉,一边摆起了龙门阵,“咱们皇上,真的会娶那个什么国的公主吗?”
这是近来下人们茶余饭后最喜爱的话题,其他的厨子、帮工也都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会的吧。咱们东陵不是跟南诏打仗么?那边送个公主过来,算是和亲吧?那就不用再打仗了。”
“跟南诏打仗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边被咱们打怕了,近几年安分着呢。听说南诏人都生得丑,我寻思着,皇上肯定看不上那边的公主。”
“不是说公主娘娘都是美人吗?”
“嘿,公主也是人,有美的,自然也有丑的。”
“你胆子够肥的啊!要是被那些个儿小心眼的太监听见了,一状告到皇上面前,你可就倒大霉了!”
“我说的是南诏国的公主,又不是咱们东陵的……”
“不过,皇上不是还在服丧么?这就要娶新人了?”
“你懂个屁!天子服丧那跟咱们能一样吗?皇上日理万机,只能以日代月,服满二十七天就行了。”
“这……也是,皇上一个孩子都没有,是给多娶几个,开枝散叶……”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剥板栗剥到指甲痛的林颜希拍了拍手,笑道:“你们啊,不懂就别瞎猜了。”
有人立刻反唇相讥:“你懂?那你来说说!”
“不敢说很懂,也就比尔等懂那么一点吧。”说完俏皮话,她又正色起来,“咱们东陵确实与南诏休战多年了,所以言大将军才能班师回朝,只留部分驻军在南境。”
先前那人得意起来:“我就说嘛……”
不过他还没得意完,林颜希又出声了:“不过呢,南诏那边算是安分了,北境与我东陵却是摩擦不断,西边也是异动频频。”
北边是北齐,那是一个常年在大草原生活的游牧民族建立起的国家,在大多数东陵人眼里,也是一群蛮子。
奈何他们在马背上长大,乃是天生的骑兵与马弓手,个个骁勇善战,对于富饶的东陵虎视眈眈,时常闯过边境,骚扰边民。
如今言家军的大部分兵力,也都派往了北境,用来抵御北齐骑兵。
至于西边便是西梁了,那也是个贫瘠之地,大半个国境都是沙漠戈壁,常年干旱少雨,对于风调雨顺的东陵亦有觊觎之心。不过西陵不如北齐彪悍,明面上以中立自居,斡旋在另外三国之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西梁就是株骑墙草罢了。
而在林颜希的眼中,西梁又要恶劣几分,先帝时期,对待西梁以怀柔政策为主,开放边境,同西梁人做生意,不知道给了那边多少好处,可西梁一转身却仍是与北齐勾勾搭搭,小动作不断……那根本就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北齐与西梁俱是狼子野心,彼此还眉来眼去,一旦形成夹击之势,我东陵危矣。”
林颜希的语速不疾不徐,音色悦耳,其他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
“这么一来,南诏的站队,就变得举足轻重了。”
她说着,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南诏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只是目前为止,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说到底,还是东陵不够强大,否则的话……
“这么说,皇上若是纳了那公主,便是为了拉拢南诏?”
林颜希宛然一笑,竖起食指:“不可妄议朝政——”
周朗本是去找林颜希为王爷熬药的,结果刚到厨房门口,恰好听见她在高谈阔论,便站了一会儿,将她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都不知道妄议了多少个回合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