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黎锦
天爱2023-03-09 11:384,221

  清晨的风穿过沈家的屋檐,门口挂着的贝壳风铃敲击作响。

   沈溪山整理好今日要给孩子们授课的内容,正要往外走,被李酝叫住了。

   李酝似是有些难以启口,斟酌了一下问道:“溪山,听闻你近些日子,与那位冯家姑娘走得很近?”

   沈溪山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是的。”

   李酝本以为沈溪山会有所掩饰,正想着怎么套出他的真实想法,不料沈溪山紧接着就是一句:“我与笑非,两情相悦。”

   即便心中已有准备,李酝还是被他这坦然的态度惊到了,缓缓说道:“你们这算是私定终身了?她家里人知道吗?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这让我如何上门提亲?”

   沈溪山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不必急于一时,大家先相处相处,觉得合适相伴到老,再订婚约。”

   李酝瞠目,道:“什么叫先相处相处?简直疯话!你们成日里在一起来往,外头的人得说多少闲话?冯姑娘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就与很多男子牵扯不清,对你这般说辞,仿佛玩弄,未来许是不能如约的。”

   沈溪山道:“大家对她有所误解,你也见过她,根本不是外界所传的那种人,我知她真心待我,我对她也是诚心诚意的。”

   李酝眼中蓄起一团泪花,叹道:“溪山,我们母子两命苦,娘不指望你有多么风风光光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戳脊梁骨啊。”

   沈溪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定定道:“我信她。”

   李酝还想说什么,却一脸无奈,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温和,可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是很难说服他改变的。

   此时,便听有人在屋外喊道:“溪山,溪山,奥雅给你送礼来了……”

   沈溪山和李酝迎出门一看,见是陈在东,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溪山,你之前给生黎的那些作物种子,长出庄稼了!奥雅非常高兴,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她派人送来了好多漂亮的黎锦,放在学堂里了!”

   沈溪山面露喜色,对陈在东道:“我跟你去看看!”

   

   学堂里,一众孩子们围在一起,原本晒书的架子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彩色织锦,有上衣,有下裙,还有头巾、腰带、披肩等物品。

   “这是什么动物的形状?像鹿又像马?”

   “看!这是孔雀!”

   “还有北斗七星呢!”

   “这里的颜色交织得太好看了!”

   彩帛精致而华美,以至于多数孩子不敢伸手去触碰,有胆子大的想碰一下,也被赵缨一巴掌拍掉手,道:“不准摸,得等沈先生来。”

   不多久,沈溪山和陈在东来了,见到一旁竟然还站着首领的女儿。她也穿着黎锦制成的服饰,遮盖住了身上的纹身,但因为脸上的纹身还裸露在外,让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敢靠近,只怯生生地看着,小声议论着。

   陈在东解释道:“她叫拍什,之前听王姑娘说起外面的世界,很好奇,这次就跟着一起来看看。”

   沈溪山对拍什笑了笑,对赵缨道:“阿缨,你带拍什去附近玩玩。”

   “好!”赵缨应了,走向拍什,对她伸出手道:“狗尾巴街上,新开了一家话本铺子,我带你去看。”

   拍什当然听不懂赵缨在说什么,但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大概明白了一丝,缓缓地伸出了手。与此同时,陈在东也翻译出了赵缨的话。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笑着出了学堂。

   

   狗尾巴街是紧挨着南渡大街的一条小街道,售卖很多零碎物品,很多都是从内陆运输来的,女子的胭脂、发饰、珍宝等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赵缨牵着拍什的手,一点点给她介绍:“这是胭脂,涂抹在脸上,面色会变很好;这是东京来的皂团子,早些年样式很单一,现在形状越来越多了,你走之前挑几块,我送你,带回去可以洗手也可以洗澡;那就是我跟你说的话本铺子,文字的东西你看不懂,但没关系,很多书里都有图解的,《山海经》你知道吗?里面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动物……”

   拍什从头到尾都没听懂赵缨在说什么,但从语气中就能听出她的善意,她便也回以微笑。因为她特殊的打扮,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这些目光有的疑惑、有的略带敌意,拍什觉得有些害怕,回避着目光,不敢看过去。

   两人来到书铺门口,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旁刺来:“生黎来我们这儿做什么!滚!”随之,一个瓷瓶子砸了过来,正中拍什的脸部,她的眼角被砸出一道口子,当即流下鲜血。

   “拍什!”赵缨慌张地叫了一声,忙拿出手帕将她的伤口按住,紧接着将她挡在身后。

   众人朝那扔瓷瓶子的人看去,正是冯笑非的二叔冯奇墨,他身边还站着一脸警惕的卫秋霜。

   冯奇墨指着拍什,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勃然大怒的东西,气得八字眉几乎都要挤到一块儿去,“茹毛饮血的怪物!当初李彦就是被你们带走,生吞活剥了!你们不躲在深山老林里,竟然敢跑出来害人!”

   赵缨急道:“拍什是代表生黎们来送黎锦的,没有恶意,我干娘和王姑娘之前被困在黎峒,不也安然无恙回来了吗?你一定是对他们有所误解!”

   卫秋霜一如既往地给自己的丈夫帮腔,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笑非既然认了你做干女儿,我们就是你的长辈,这目无尊长的样子,真是跟你那干娘一模一样!”

   赵缨不知冯奇墨和卫秋霜的为人,又是个孝顺孩子,当下便觉得,是自己的行为害得冯笑非被长辈指责了,十分为难,只牢牢护着拍什,不敢再回话。

   冯奇墨道:“赵缨,你走开,让我们好好看看这怪东西长什么样,脸上那什么鬼画符,真能吃人不成?”说着,就和卫秋霜去拉着赵缨,吓得两个女孩子几乎要哭起来。

   周围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有人看不过去,劝说道:“人家好心来送东西的,何必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卫秋霜道:“天知道他们送来的东西里是不是有毒,穿在身上,可是要皮开肉绽的,给你你敢穿吗?”

   冯奇墨也道:“天知道他们包藏了什么祸心,先派一个看似无害的来探查,后面指不定要大队人马杀过来了,大家伙儿赶紧把这丫头抓起来,以作人质!”

   现场鸦雀无声,有人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也有人全然不信,当然也没人动手。

   赵缨想拉着拍什赶紧离开,但面对那恶声恶气的夫妇二人,一时迈不开步子,忽然,她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如蒙大赦地大喊一声:“干娘!”

   在赵缨看来,只要有冯笑非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冯笑非今天来狗尾巴街,原本只是为了买几个皂团子,不料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当下便冲上前去,“一不小心”就踢到了冯奇墨手里的拐杖。

   冯奇墨近日撞了腿脚,必须依靠拐杖走路,如此一撞,可把他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地在卫秋霜的帮助下把拐杖稳住,再一抬头,见是冯笑非,下意识地脑袋突突。

   冯笑非言笑晏晏,问候道:“二叔二婶,巧啊,这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着,你们是要连我一起抓了吗?”

   冯奇墨气道:“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乱来?生黎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让他们滚回他们的黎峒去!”

   赵缨生怕冯笑非不知道前情,被冯奇墨夫妇胡诌了去,忙三言两语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冯笑非道:“你们没去过黎峒,不知道那边的真实情况,其实生黎早已不再茹毛饮血,而是自己种起了庄稼。我之前不慎犯了他们的忌讳,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放我回来了,二叔二婶,你们真的多虑了。”

   冯奇墨再次重申道:“当年你爹和李彦一起出海,李彦失踪了,我跟你爹一起去找的时候,就是在一个生黎脚上看到了他的鞋子!一定是那伙儿生黎把李彦给杀了!”

   这是冯笑非第二次听到李彦的名字,他是沈溪山去向成谜的舅舅。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就是生黎杀的人,或许李彦沉入大海后,鞋子又被海水带上了岸,被生黎捡到的。”冯笑非边说,边看了看拍什的伤口,好在血已经止住,也没有伤到眼睛。

   拍什认识她,没有闪躲,带着十分受伤的目光看着她。

   冯笑非油然而起一股保护之心,拉起拍什的手,又吩咐赵缨道:“走,我送你们回学堂。”

   冯奇墨上前拦阻,被冯笑非一把推开,拐杖险些又要甩出去。卫秋霜见状,大步上前,眼看就要拉住冯笑非的头发,那一瞬间,她自己的头发,却被后方一个力道拉扯住了。

   “啊!”卫秋霜大叫一声,奋力挣脱开去。

   冯笑非察觉到背后发生的事情,转过头一看,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拉住卫秋霜头发的,竟是王夕瑶。

   拍什与王夕瑶相熟,此时已经跑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王夕瑶用黎语对她小声安抚着。

   卫秋霜大怒道:“那里来的小贱人,要当街跟我打架不成?”

   冯笑非斜睨着卫秋霜,道:“二婶,出言慎重,不然的话,老贱人听上去,是不是更让人难堪?”

   冯奇墨气得拐杖笃笃笃敲击着地面,道:“你敢骂你二婶!”

   冯笑非一脸无辜道:“我是在善意地提醒二婶啊。”

   王夕瑶对众人道:“我也在黎峒居住过一段时间,拍什是我的学生,生黎们天真质朴,热情待客,绝非此二人所说那般。拍什不过是个小女孩,跟我们汉人小女孩没什么两样,被这样欺负,真是不讲道理。我带她去包扎,还请诸位莫要阻拦。”

   她说罢,带着拍什离开。

   冯笑非给赵缨使了个眼色,赵缨立即跟了过去。

   冯奇墨和卫秋霜自知在冯笑非这里占不得什么便宜,争执几句后,在乡亲们的好言相劝下也离开了。

   不多久,冯笑非追上王夕瑶一行三人,道:“王姑娘,看不出,还有几分仗义的嘛。”

   王夕瑶道:“彼此彼此。”

   二人并肩而行,不相顾,也再无话语。

   到了学堂,陈在东一见到拍什眼角的伤,便大叫不好,生黎首领看到,肯定要生气的。

   拍什咕咕叽叽跟陈在东说了什么,陈在东解释道:“她让你们放心,回去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绝不引起两方的矛盾。”

   “真是好孩子。”冯笑非上前抱了抱拍什,摸摸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最后想起手腕上有个翡翠镯子,脱下来戴在拍什手上,笑道:“这是送你的回礼。”

   拍什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又说了什么,这次王夕瑶直接翻译:“她说黎锦已经是农作物的回礼了,哪有这么回来回去的?”

   冯笑非道:“从作物种子,到黎锦,又到翡翠镯子,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循环往复,时间长了,大家才能成为朋友啊。”

   沈溪山看着冯笑非的目光中掩饰不住欣赏,他道:“两个人之间的友情,尚且需要你来我往,更何况是两个族类,从我辈起,一点点积累,兴许有那么一天,也就不分彼此了。”

   “说得对!”冯笑非自然可以很正确地评价,沈溪山说得完全没错,一千年后,大家都是同胞。她转过头,见王夕瑶正注视着架子上各色黎锦,便道:“王姑娘,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王夕瑶道:“不必。”她转而又和拍什说了什么,拍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旁的陈在东露出惊讶的目光,紧接着,王夕瑶又对陈在东说了什么,陈在东似是答应了,然后看了看冯笑非和沈溪山,不再言语。

   沈溪山诧异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陈在东道:“我已经答应王姑娘,不会告诉你们的。”

   “不会又是要坑我吧?”冯笑非皱眉看了王夕瑶一眼,之前对她的仗义行为生出的几分认可,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别多想了,在东既然不说,定是于我们无害之事。”沈溪山看着黎锦,很快将话题引向别处,“若是汉人也能学得这门手艺该多好……”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华丽斑斓的黎锦上,冯笑非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黎峒,生黎女子和孩子们劳作的场景,那时心烦意乱,现在回忆起来,倒是觉得温馨。

   她心中骤然有了一个新奇又大胆的想法。

  

继续阅读:二十二 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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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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