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非好生烦恼，沈溪山已经好几天不理她了，原本以为感情的事能拿捏得住，也能收放自如，可是一想到沈溪山她就冷静不了。
她整晚没睡好，一早起来，顶着黑眼圈，又去看黎锦的制作。自从速度提升后，销量和收入都成倍增长，那些赚了钱的老弱妇孺们，终于彻底放下了偏见，对冯笑非赞口不绝。
就连柳氏见到她，那双眼都是笑眯眯的，一脸讨好。不过冯笑非没心思搭理她，拿起黎锦的成品检查质量。
一个晚来的妇人进来就大声嚷叫：“柳氏，你们家赵缨是怎么回事啊？在山柚林里哭呢，你是不是又打她了？”
柳氏不悦地道：“胡说八道什么，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学堂呢，你定是看错人了。再说好端端的，我干吗打她？你是想骗我出去，让我今天少拿工钱吧。”
那妇人也不快了，拉下了脸道：“不信拉倒，当我没说，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了。”
柳氏没当一回事，不过冯笑非却上了心，放下黎锦出去了。
山地半坡里，长了一大片野生的山柚，青翠碧绿一片，林里有诸多鸟儿栖息，时常有孩子们在里面玩耍捡鸟蛋。
冯笑非在小路边就听到了有人在哭，听着还真有点像赵缨的声音，试探地叫：“阿缨？”
哭声停了，改为小声抽泣。
冯笑非弯腰钻了进去，绕过几株细高的山柚树，还真看到赵樱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坐在地上，两人小脸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冯笑非走上前，疑惑地问：“这个时候，你们不应该在学堂吗？不好好去上学，在这里哭什么？”
“干娘……”赵缨眼眶一红，万般委屈。
冯笑非放柔声音，软言细语地问：“谁欺负你们了？”
赵缨抬手擦了眼泪，心酸地说：“他们都说我是扫帚星，克死了我爹，还说惠琪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晦气。”
惠琪就是在场的另一个女孩。冯笑非的脸色沉了下来，问道：“是第一次说，还是经常这么说？”
惠琪小声道：“隔三差五就说，之前我们都不理，这次是他们先欺负拍什的，说她是野蛮人，不配上学，把她的书撕了，还拿石头砸她。我和赵缨帮拍什说话，他们就骂我们，说我们是生黎的走狗，还说女孩子就该待在家里，不该念书。”
冯笑非听得一肚的火，这不是妥妥的校园霸凌吗？看来这种事情，不管什么时代都存在。
“沈先生知道吗？”
赵缨道：“知道，拍什的额头给砸破了，流了很多血，沈先生就送她去看大夫，让我们今天自己温习功课。但是王小麻子他们，抓了蛇吓我们，我们害怕就跑出来了。”
“又是他！”冯笑非心间一把怒火生起，扯了她们的手，“走，我带你们回去讨个说法。”
冯笑非拉着两个女孩子，风风火火就到了书院，得知苏老先生近日卧病，他的另一个学生张文斌在授课。
张文斌接见了她，听她说罢，却是一脸平静淡然道：“若不是溪山坚持，我也希望那生黎别在这里学习，就因为她，不少家长都过来闹过。还有件事我也不妨跟你说说，家长们并不喜欢学堂里有女孩子，这样男女同堂，歪了风气。”
冯笑非气得都笑了，这话从师者的嘴里说出来，说实在的，她还真是挺失望的，反问道：“怎的就歪了风气了呢？张先生，你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难道是非黑白你也分不清吗？”
张文斌道：“以前学堂哪有女子来念书？也就溪山那里有几个女学生，她们读书能有什么用？以后不还得在家相夫教子，难道人人都要学得像你这般？这把年纪不嫁人，成日抛头露面……”
他虽然没再展开说，但可想而知，妥妥的人生攻击啊。冯笑非恼气地问：“像我这样不好吗？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倒是张先生，那么多圣贤书都没让你长见识吗？怎么如此目光短浅，迂腐酸臭？”
“你……谁允许你来书院放肆，滚出去！”
赵缨和惠琪早吓得满脸菜色，生怕再吵下去不可收场，赶紧劝道：“张先生，是我们的错，不该将小事放大，您消消气。”
冯笑非见她们这般，又气又急。重男轻女的思想别说现在，就是一千年后，也还存在。如今社会，越发严重，若是谁家没有男丁，就会被人看轻，嘲笑。家里若有些能力，便让男丁来学堂识字读书，而女孩则只能留在家里帮着干活，直到出嫁。
她心里虽有气，却也只争吵无用，只能压下，转而道：“让我滚怕是不容易，阿缨和惠琪受了欺负，让欺负她们的人，全都过来道歉，如若不然，我日后天天来！”
张文斌也知那些男孩子理亏，赵缨的生母柳氏又是个难惹的，当下便让那几个男孩出来，一通训斥后，让他们当面认错。
王小麻子等人平日里一个个泼猴般的，见了冯笑非，倒也老实，乖乖认了错，并承诺以后不再欺负她们，等拍什回来，也要向她赔礼。
但此时，一同陪着去医馆的人回来了，告知众人，沈溪山将拍什送回黎峒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冯笑非听罢，冷冷看着众人，讽刺道：“倒是称了你们的意！”
离开书院后，冯笑非越发郁闷，并未回家，而是到了“树洞仙人”所在的那棵大树下。每次遇上棘手的事，她都想找“树洞仙人”说说话。
因为两人的频繁交流，她早已在树底下备了笔墨，一来即可写信。
慢慢磨了墨，她把烦心事写在纸上：穷则赚钱，病则医治，但根深蒂固的坏思想，要如何改变？世间男女本平等，奈何世人眼光浅薄，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求学之道，如何得以公平？
她折好了纸条，塞进大槐树洞里，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冯笑非匆匆吃了早膳，又往大槐树跑去，果不其然，“树洞仙人”回复了。
她打开纸条一看：唯时间，唯坚持，日积月累，徐徐图之。三五能成群，人多好办事，现在书院女孩甚少，鲜者便觉生怪，若能有更多女孩入学，假以时日，大家习以为常了，或许能改变眼下局面。
冯笑非放下纸条，觉得“树洞仙人”的提议很有道理，若是家家都让女孩上学，就能形成风气，到时候再也没人会再觉得，这是件奇怪的事了。就像她那个时代一样，举国上下，男女都一样读书，何来的歧视。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她决定，拉上塑料姐妹王夕瑶一起来推动此事，王夕瑶也是个主意多的人，肯定能帮得上忙。
王夕瑶正在晒书卷，见了冯笑非，眉开眼笑的：“什么风把冯大小姐给吹来啊？”
“别笑我啦。”冯笑非挥挥手，“我有正经事儿跟你说呢。”
“你说啊，我听着呢。”
“拍什受伤的事，你听说了吧？”
王夕瑶拉了张小凳给她坐，一边回道：“听说了，她回去之前，还来跟我告别了呢。对外族有偏见，对女子亦有偏见，想想都来气。”
冯笑非烦忧道：“我最近也正寻思这事儿呢，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一起去劝说岛上更多的女子上学，能多一个算一个，年长日久下去，兴许有一日，女子上学能变成一种习惯呢。”
王夕瑶听罢，愣了半晌，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想法有什么问题？”冯笑非也没有转弯抹角，很直接地道：“这事儿办不成，惹一身骚，办成了呢，我也没什么好处给你，你就说，办不办吧？”
王夕瑶摇头叹气：“冯笑非，你可真小气啊，要我帮忙，连个椰子冰水都不肯请我喝。”
冯笑非噗地笑了：“喝喝喝，我包你一辈子的椰子冰水。”
王夕瑶也眯起眼，高兴地笑：“成，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细细相商，都觉得不能贸然去劝说，不然也是白费口舌。
王夕瑶认真道：“很多人，听不得什么长篇大论的道理，压根不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要抓住她们的心理与欲求，那就容易得多了。”
冯笑非道：“行，我叫大黑去把适龄女孩的名册弄来，咱们逐一研究，不同的家庭，用不同的方法，我豁出去了，不信这事办不成！”
张大黑办事越来越利索，没几天，名册就出来了。
冯笑非和王夕瑶商量了一下午，总算也是有了个章程出来。
她们以慰问女工的名义，一家家去拜访。岛上的女人织锦尝到了甜头，对于两人的到访十分待见，煎茶倒水，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她们。
冯笑非看到那个跟赵缨一般大的女孩，还在油灯下织锦，席地而坐，腰上束着腰带，吃力地伸长了手织着。
王夕瑶喝了口茶，笑着问：“这孩子有十岁了吧？一天能织多少锦？”
妇人挤出笑：“我家河香年纪小了些，不太好用这织机，得七八天才能织出一块呢。”
冯笑非道：“听说她爹教过她认字，还学过《九章算术》？”
妇人一慌，忙道：“哪有的事？也就《女诫》，《女论语》这种，跟正经上书院的没法比。”
冯笑非道：“别紧张，我们不信什么女子无才那一套，说实话这次来呢，是想物色个伶俐的孩子，日后好接老方的班。”
“让女子做账房先生？”妇人一脸的莫名。
“这有什么。”王夕瑶眉色神气，“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常见女子在外做各种活计的。”
冯笑非也清清喉咙道：“夕瑶说得没有错，河香有天分，若能去书院待上几年，日后跟着我们，前途不可限量。你现在让她织锦，除了这个，她以后还能做什么？能赚到的也是屈指可数的银两而已，读了书、长了见识，自是不同了，往后选择的机会也多。”
王夕瑶又道：“是啊，你看，笑非不就是因为家里有钱读了些书吗？要不然她哪来的见识，哪来的本事赚到这么多钱？河婶，我们刚决定，但凡家中有女孩读书的，也跟五十岁老人那般，每月织出的锦能加三成费用，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你可真不要错过了。”
河婶不敢置信地看向冯笑非。
冯笑非点点头：“对，正是如此。”她愿意先拿出银钱来补贴，利与情共鸣，这样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王夕瑶又软声地问：“河香，你想织锦还是读书？”
河香充满希冀地看向母亲：“娘，我想读书。”
河婶明显是心软也心动了，只是却还是有犹豫：“等她爹回来，我问问她爹的意思。”
王夕瑶朝冯笑非眨眨眼，两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王夕瑶笑嘻嘻地道：“多谢冯大小姐慷慨解囊啊。”
冯笑非搭着她的肩头：“我发现我们俩人配合战打得真是无敌了，走走走，打铁趁热，咱们下一家去。”
冯笑非和王夕瑶一个给描述未来可期的蓝图，一个给真实的大饼，双管齐下，进展喜人。
有几家表示愿意送，还有几家犹豫的，不过冯笑非相信一旦形成好的风气，到时就会有更多的人自愿送孩子来学堂的。
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沈溪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家大门口。
开门的是李酝，见着冯笑非，愣了一下，平淡又疏离地招呼道：“东家。”
冯笑非满脸浮笑，礼貌地跟李酝说：“伯母，我找沈溪山有事，你叫他出来一下呗。”
李酝也没请她进去，直接道：“溪山今日累了，怕是没有心情招待，东家请回吧。”
看着李酝关上门，冯笑非头痛地叹口气，不禁有些自我怀疑：之前是我太过分了吧？
她决定找好闺蜜“树洞仙人”聊聊。
寂静古树下，冯笑非摊开纸，端端正正地写下字：喜欢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让对方开心？怎样才能放下成见、彼此信任？若对方提出了对别人来说很合理但是对我来说有些困难的要求，是否要放弃自己的原则来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