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冯笑非就去了大槐树那儿,果然有回信了。她展开一看,却是一头黑线,信上写着简洁的几个字: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如此便可安枕无忧。
这是什么回复啊?不太像“树洞仙人”的风格啊,再细细一看,底下果然是个陌生的落款,写着“摸鱼传人”四个字。
她和“树洞仙人”的秘密基地居然被人发现了,这个人不光偷看她们的传信,还试图在里面瞎搅和,字也写得奇丑无比!
冯笑非蹲下身,又在树洞里掏了掏,发现还有一张字体,赶紧拿出来一看,是“树洞仙人”的笔迹:情之一字,剪不断,理还乱,两情若是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
冯笑非看懵了,这话说了不等于白说?好像跟她留的信没有半毛钱关系啊。再一想,乐了,断定这“树洞仙人”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小白,所以纸上谈兵都显得空洞。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摸鱼传人”频频出来捣乱。
“天外来客”:不知仙人贵庚,是否从未尝过情之滋味?猜你是个年轻人,不妨珍惜好时光。
“树洞仙人”:年十八,倒也并不十分年轻了,但世上有情人难寻,唯有静待良缘而已。
“摸鱼传人”:瞎说八道,我虽年少,但情路坎坷,故而经验极其丰富,不如称我一声先生,我慢慢传授你们。
“天外来客”:“树洞仙人”专阅,天上不掉良人,等是等不来的,还是要自己去精挑细选。“摸鱼传人”专阅,劳烦去别的树洞发言,莫乱入私人领域。
“树洞仙人”:你从前的想法都与我一致,唯有这一点,实难认同。
“摸鱼传人”:我倒是很认可天天的想法,但凭什么说这是你们的私人领域?树是野生的,树洞自然也是野生的,我想来便来,你能奈我何?
乱套了。
这个“摸鱼传人”看来一点道德都没有,“专阅”两字难道看不懂吗?再这样下去,她和“树洞仙人”再也不能好好说话了。
冯笑非又写了回信塞在树洞里,警告“摸鱼传人”让他离开,可是想一想,这样终究也不是办法。诚如他所言,这是一个公共的地方,如今只是多了个“摸鱼传人”,万一又被别人发现了呢?或者孩子们跑过来这边玩耍,把彼此留的信都拿走,那有什么重要的事来不及相帮呢?
也是时候见见“树洞仙人”的庐山真面目了,她在信里加了一句:“树洞仙人”,可否约见?
隔天中午,冯笑非过来,看到树洞里躺了一张纸条。
“树洞仙人”回复:三天后,辰时槐树下,不见不散。
看来这次,那“摸鱼传人”还未来得及捣乱。
冯笑非松了口气笑了,如此甚好,大家又不是见不得人,约见了,以后还可以像朋友一样来往,甚好甚好啊。
回家路上,冯笑非看到戴着花帽的惠琪,便叫住她:“惠琪,你怎么在这儿啊?”
“冯姐姐。”惠琪有礼地打招呼,“天气太热了,我买个椰子水回去给先生喝。”
“沈先生?”
惠琪一笑,“嗯,沈先生最近嗓子不太好,椰子水能润嗓子。”
冯笑非猜想沈溪山可能是熬夜上火了,摸摸惠琪的头问:“你可真是个细心的人,最近书院怎么样,没人闹事吧?”
“没有,近日来学堂的女孩子多了起来,我们有好多玩伴了。”
看惠琪笑得开心,冯笑非也放了心。
“冯姐姐。”惠琪扬起笑,懂事地说:“谢谢你啊,沈先生说你付出了很多,让我们要更努力地求学,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才不负你出钱又出力的。”
冯笑非不敢置信地问:“他真的这么说啊?”
“嗯。”惠琪用力地点头,“沈先生还说了,现在女孩能到学堂来上学,是你的功劳。”
哎哟,不是生她的气么,但又在孩子们面前夸她,沈溪山啊沈溪山,看来面冷心不冷嘛。
冯笑非递了一两银子给惠琪,道:“帮个忙,我想请全书院的人喝冰饮,你找家离书院近点的铺子,让小二给你送过去。沈先生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心情好,因为三天后,就能见到我的‘树洞仙人’了。”
“‘树洞仙人’?”惠琪有些懵,不过还是乖巧地说:“知道了冯姐姐。”
三天后,冯笑非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并让殷岚给她盘个好看的发髻。
殷岚笑道:“是去见沈先生吗?昨晚上夫人还问起,说他似乎有好些日子没过来找你了,担心你们闹什么别扭。”
“见他?”冯笑非轻笑,“才不是呢。”
殷岚挑了些桂花油在手里揉开,再细细地搽在她的长发上,十指灵巧地翻飞,不一会就梳好了头发,还别了枝珠贝做的发饰。
冯笑非嘴甜地道:“还是岚姑姑手巧。”
她乐呵呵地出去,一开大门,却见沈溪山站在僻静处,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冯笑非清清喉咙,把笑意给压下去,板着脸故作不高兴的样子,“沈先生多日避而不见,这是来干嘛?讨债?我欠你的明月珠,可是都用沉香木抵了呀。”
沈溪山还绷着张脸,声音有些沙哑,道:“那‘树洞仙人’身份不明,男女不知,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陪你同去。”
他那天见惠琪送来的冰饮,还以为又是冯笑非示好的意思,不料马上得知她要去见那个神秘的“树洞仙人”,当下就坐不住了。若是对方是个翩翩少年郎,又与她志趣相投,那她岂不是容易动心?
冯笑非笑道:“我们笔友见面,你凑什么热闹。”
沈溪山垂下眼眸,也不解释什么,只道:“我也去。”
啧啧,好酸的味道啊。
冯笑非心里偷笑,道:“行吧,随便你,要去便去呗。”
两人一前一后往大槐树那儿走去,去得早了,并没有人,于是坐在树下等着,彼此也不说话,任由沉默静静地弥漫。
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金光透过树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泌凉的晨风轻拂着万物,美丽的海岛像是睡醒的孩子一样,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天外来客’!”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大槐树下的宁静。
冯笑非抬头一看,看到沈月山穿着笼裤背襟大步而来,年轻脸沐浴在阳光里,格外的飞扬。
冯笑非和沈溪山都傻眼了。
冯笑非缓缓问道:“你是……‘树洞仙人’?”
沈月山看着她,双眸灿亮如星,“在下‘摸鱼传人’。”
冯笑非听了直咬牙,“沈月山,好你个浑水摸鱼的,你可真是闲得发慌啊,没事乱掺合我们的事干嘛?”
沈月山咧开嘴朝她笑着。
沈溪山盯着他,沉声道:“你到岛上来,又打什么主意?”
沈月山喃喃小声道:“哥,我是来见笑非的。”
“笑非是你叫的吗?”
沈月山好生委屈,可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冯笑非四下张望,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呢?难道“树洞仙人”要爽约吗?
忽尔听到了铃铛作响的清脆之音,三人抬起头看,只见小道那儿,走过来一个女子,手里摇着个小铃铛,一身白衣胜雪。
沈月山的眼睛已经看直了,对于“情路坎坷”但“经验丰富”的他来说,再次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动。
是王夕瑶,她见到竟有三人站在这里,也分在惊讶,“你们……谁是‘天外来客’?”
“‘树洞仙人’?”冯笑非愣了半晌,忽然笑起来,“好你个仙人,还以为有什么三头六臂呢,早知是你,何须浪费那么多笔墨!”
“我也没想到是你啊冯笑非。”王夕瑶如梦初醒,继而打趣道:“你似乎对我的身份很失望?枉我还给你带了见面礼呢。”她说着,把手上把玩的小铃铛扔了过去。
冯笑非接住铃铛,道:“不是不满,是相见恨晚。”
沈溪山心里也松了口气,觉得冯笑非和王夕瑶应该有话要说,便对沈月山道:“我跟我走,我与你单独说几句。”
沈月山急道:“让我先跟王姑娘说几句嘛,上次在海里,多谢她不杀之恩……”
沈溪山抓着他的背襟直接拖走。
王夕瑶看得瞠目结舌,小声地问冯笑非:“你们还没和好吗?”
冯笑非耸耸肩,双手一摊:“这像是和好的样子吗?”
他来了,他走了,都没有好好跟她说一句话呢。
王夕瑶道:“男人心海底针,感情的事我还真帮不了你。”
两人坐在大槐树下谈了很久,从开始写信到现在,从水火不容到成为密友,中间经历曲折与难关,回忆起来唏嘘不已。
不知不觉已到午时,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才想起来要回去吃饭。
回到冯家,午饭已经备好,两人正吃着,殷岚就进来了,悄声地跟冯笑非说:“大小姐,李酝来找过你,见你不在便走了。”
冯笑非想了想,对殷岚道:“晚点我去找她。”
王夕瑶问:“要我陪你去吗?”
“不必。”冯笑非直觉没有什么好事,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傍晚,冯笑非来到李酝卖珠贝的摊位,也是收铺的时候,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李酝正蹲在地上将珠贝逐一清点收纳,细瘦的身子蹲在地上,弯得跟弓一样。
冯笑非走上前道:“伯母,你找我吗?”
李酝看了她一眼,娴熟地将串好的珠贝用绳子系起来,再放在竹子编织的小箱里,起身,淡淡地说:“东家,恕我这小地方不便待客,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也很快的,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
“无妨,伯母你只管说。”
李酝对上了她的眸子,开门见山直接道:“请你离开我家溪山吧,你们不是一路人,不要再与他纠缠不清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也见不得自己的儿子被人视作玩物,已经给溪山安排了亲事。”
冯笑非来时已有准备,但这样的说辞,还是让她心里堵得慌,“我对溪山也是出自真心,只是觉得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玩物一词说得太过了。”
李酝冷淡地说:“东家这个年纪,还说不急着谈婚论嫁,任谁听来,都像是玩笑吧?总之你们不合适,即然这般,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东家耗得起,溪山可耗不起。”
冯笑非压住心头烦闷,问道:“伯母安排的亲事,溪山自己认可吗?”
“父母之命,他认不认可不打紧。”李酝最后说道:“我言尽于此,东家是体面人,若是搞得人尽皆知,与你也没好处。”
“行。”冯笑非点点头。
李酝不喜欢她,她心里知道,但是在她看来,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沈溪山怎么想。她得去问问沈溪山,若他的态度与李酝一致,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她冯笑非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冯笑非离开了李酝的摊位,心事重重地往冯家走去。
敲响沈家大门后,沈溪山很快就开了门,见她沉着脸,一张小脸气呼呼的,奇怪地问:“谁惹你了?”
“你,除了你还有谁?”她努力克制,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不知沈先生要跟哪家姑娘成亲呢?我寻思一下,包多少礼金合适。”
黯淡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糊成一团。
沈溪山一头雾水:“成什么亲啊?”
看来他并不知情。冯笑非定定神道:“一月之期还没到,我说会给你的答复,一定给。在这之前,你要是有什么别的安排,也请亲自告知我。”
沈笑非说罢,扭头就走了。
沈溪山叫了几声,她都置之不理,他便只好追上去,但是没追两步,就见李酝背着沉重的背蒌回来了。
李酝说:“溪山,来帮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