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沈溪山看着瘦弱的母亲。自打父亲离开后,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含辛茹苦之恩,让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娘。”他上前去,伸手就将她背后的背蒌取了下来,“让你早些收摊的,天黑了,路不好走。”
李酝抬手,擦擦额头的薄汗,道:“这会儿工夫,多做了两单生意呢。”
沈溪山默默将背蒌拿回家放好。
李酝打了盆水洗洗脸,看他还站在边上,便问道:“溪山,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溪山问道:“你跟笑非说了什么?”
“她管她叫东家,你一口一个笑非,称呼得倒是亲热。”李母并没有否认,拿帕子细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
沈溪山有些不悦,道:“无中生有之事,你怎么能跟她说呢?再说了,跟她之间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李酝却道:“你这几天一回家,就闷闷不乐的,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心里想什么,没有人比我这做母亲的更清楚。今日我也不过是故意刺激一下她,如果她不在乎你,只把你当作打发时间的人,那就罢了,这样耗着算什么事呢?溪山啊,娘是为了你好。”
沈溪山没有反驳,默不作声,但面露难色。
李酝又道:“冯家家大业大,她又极有本事,与你不是一样的人。你总跟她出双入对的,人言可畏啊,她若是真心在乎你,自然会为了你考虑,赶紧与你订亲。”
沈溪山知道,他与冯笑非,无人看好。正如母亲所说,如果她真的在乎他,肯定是想和他在一起的,那她在顾虑什么呢?是害怕吗?还是觉得对他的新鲜感过了,便各自安好。她让他看不透,也让他不安。
“她让我等她一个月,也没几天了,我不妨……再等等。”到时候,便可真的死心了。
李酝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夜里的风,静静地吹拂着海岛。
冯笑非坐在庭院里,迎着风,闭上眼睛,让心情慢慢冷静下来。
殷岚端了些莲子糖水过来,道:“大小姐,清清火,这几日天气热得很,看你不怎么吃饭,怕是燥热了。”
“谢谢岚姑姑。”冯笑非端起喝了一口,用冰镇过了,喝起来格外的清凉甘甜。
殷岚小心地问她:“大小姐,李酝可有说什么啊?”
冯笑非知道她是故意来打听的,放下碗道:“我娘让你来问的?”
殷岚轻笑,道:“别忧心,夫人和老夫人对沈先生都没有成见,觉得他人不错,就是怕你脾气不好,让人受委屈了。还说找个时机,让你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真是她的亲娘和亲外婆啊。冯笑非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沈溪山那边刚催完,母亲这又催了,她也只能拜托殷岚:“近日事务繁忙,你先帮我挡着,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马上就要走货到占城了,这一次她不打算跟着出海,但是人手和货物,却是要亲自安排的。
高崇望还没好仔细,她是不打算让他出远门了。青沧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安排他去正好,年轻人多锻炼,见见世面,眼界和心境都会不同,为情所困的那些伤,也会变淡变轻的。
冯笑非最近还有其他事情忙碌,运往京都的货物,总是卖不上价格,中间方吃得太狠了,她筹划着亲自去一趟京都,换新的中间商。
待京都之行筹备得差不多了,与沈溪山的一月之期也快到了。
这些天,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往来,冯笑非从焦头烂额之中抽出空来,匆匆给沈溪山写了封信,大概意思就是,她同意与他继续走下去,等从京城归来,两人可以先定亲。
刚写完信,王夕瑶就顶着张憔悴的脸来找她。
冯笑非忍不住调侃她:“你半夜做贼去了吗?”
王夕瑶没好气道:“别提了,那个沈月山太烦人了,缠了我好几天。”
冯笑非拍拍她的肩头,故作严肃地道:“夕瑶,那你可要稳住他了,过两天我们的货就要出海了,沈月山在咱们这岛上,相信他娘会有所忌惮的,这样咱们的商船就能顺利去占城。”
王夕瑶哀怨地道:“你可真是好姐妹啊,为了利益无所不用的。”
冯笑非笑嘻嘻地搭上她的肩膀道:“怎么会呢,夕瑶你看看啊,沈月山也长得不赖,你们男俊女俏的,倒是挺般配的哦,要不要考虑一下?他虽然是海盗出身,可是本心不坏,往后好好引导,兴许能挽回一个好青年啊。”
王夕瑶一把将她的手拉下,道:“你就扯吧,我对沈月山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对你一见钟情,惟命是从。”
“人总是会长大的。”冯笑非苦口婆心,“以前他还是个孩子,认识你之后才认清自己的。”
王夕瑶道:“他该不会,就喜欢被人粗暴对待吧?谁对他凶,他就喜欢谁?”
“先不说他了。”冯笑非收回话题,“我请你吃顿好的,顺便聊聊去京都的事情。”
王夕瑶惊道:“真去啊?我还以为你随便说说的呢。”
“当然去啊,”冯笑非一脸憧憬,“若是能打通京都的线路,到时候我们的黎锦,也能和苏杭的丝绸、蜀都的蜀锦、金陵的云锦一样为世人皆知,多好啊,想想躺着就能数钱的日子,开不开心?”
京都也是潮流之地,若是那边带起了风气,很快各地就能争相效仿,所以能搭上那边的线,她自然好生重视。
对于她做生意的头脑,王夕瑶是真的佩服得五地投地的。
冯笑非道:“你清点好手上这批黎锦之后,陪我一起去。”
“我不去。”王夕瑶当机立断,“一,伤心之地,去不得;二,我一个戴罪之身,不蒙圣人恩准,是不能回去的。”
冯笑非也不勉强,“不去便不去,但你要跟我好好说说,京都风貌如何……”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去,挑了家口味上佳的馆子,边吃边聊着计划。
忽然,王夕瑶警铃大作道:“沈月山又来了!”
冯笑非憋着笑,道:“你自己去打发打发吧。”
王夕瑶压低声音,“我就没有见过这么能缠人的男人……”
“夕瑶啊,想想占城的货,你总不希望我们下次出海有遭遇海盗吧?”
“你怎么不让我去稳住宋辉呢?”
“你若是想,也不是不行。”
“呸!”
王夕瑶好生的无力,只能硬着头皮看向沈月山。
“王姑娘。”沈月山看见她便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又热又渴吧?我给你带了个椰子过来,里头混了碎冰,也别解暑。”
“我不喜欢喝。”王夕瑶绷着脸。
沈月山还是笑嘻嘻的,对冯笑非道:“笑非,这椰子送你了,就算是你请王姑娘吃的,她总不好推辞吧。”
“我吃饱了!”王夕瑶二话不说便起身,“我不想跟你说话,还要去货船那边忙,你不要来烦我了。”
沈月山牛皮糖一样跟了上去,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把伞,殷勤道:“这会儿多热啊,我给你打伞啊。”
冯笑非笑笑,自己吃了口冰椰子,味道不错。
傍晚的风还有些热,冯笑非挽起衣袖从大街上走过,看到李酝的珠贝摊位还摆着,也没有客人光顾,她就坐在那里用珠贝编织着风铃手链之物。
冯笑非快速地低头走过。
回到家没多久,王夕瑶又来了,哀怨地坐在椅子上,连口茶水糕点都没尝。
冯笑非打趣地问:“晚饭就没吃几口,还不饿吗?”
王夕瑶白了她一眼,道:“你就不要笑我了,快点想个法子打发走沈月山,我受不了了,再下去怕动手打他。”
冯笑非道:“别呀,按照过往经验来说,你越打他,他越喜欢你。”
之前还不肯去京都的王夕瑶,忽然改变了主意,道:“就你一个人出远门,那可不妥,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能躲沈月山几天,是几天。
冯笑非故意揶揄道:“无妨,我可以带上大黑和小白。”
王夕瑶反对道:“他们两个男人,懂什么黎锦?带着他们无非打打下手,谈生意的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再说了,一路上我们还能相互照应着,我小时候在京都长大的,对那里甚是熟悉,风土人情的都懂。”
“那不是伤心之地吗?”
“多看几眼也就习惯了。”
“不是戴罪之身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冯笑非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带你去可以,但你还是得搞定沈月山,让月牙湾的海盗,别打我们货物的主意。”
王夕瑶咬牙吐出两个字:“奸商!”
冯笑非又笑她:“你才知我的本性吗?”
“到底给不给我去?”王夕瑶抬手作势要挠她痒痒。
冯笑非投降道:“给给给。那你回去准备一下,咱们这两天赶紧把出货的事办妥了,这一起花费的时间可不少,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也赶紧做打算,两天后我们坐船出发。”
“好!”王夕瑶满口答应,“海盗那边,我会跟沈月山打招呼的,大不了分出些许利润。”
冯笑非点点头,“你做主就行。”
出发之日,冯笑非猛然想起,她写给沈溪山的信还没送出去呢。这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她着急忙慌地把信交给殷岚,嘱咐她必定要在今天给到沈溪山。
殷岚拿了信,送别了冯笑非和王夕瑶一行人后,便赶去给沈溪山送信。
沈溪山刚到书院,还没开始上课,接了信,一怔,问殷岚道:“她已经决定好了是吗?”连面也不来见,是再也不想见他了吗?
殷岚不知内情,被这么一问,也只好茫然地答道:“既然给了回应,便是决定好了。”
心口气血在涌动,他好一会才艰涩地问:“她跟我说,要是有什么安排,需亲自告知她,怎么到了她这里,一封信便要将我打发?”
殷岚哪里知晓他们这些心思,只道:“大小姐今日刚启程去京都,她说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她倒是能跑,不想面对,便一走了之吗?
沈溪山冷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殷管家。”
殷岚走后,沈溪山面色沉重地看着那封信,摩挲许久,将它往书架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他不想拆,不想看到她要和他分开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