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陌止目光倔强地凝视着虚空,咬牙忍着下颚传来的剧痛,不愿开口。
“为了得到她的消息,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血染透这淮水河,本王也在所不惜。”言御挥袖甩手,嫌恶般地将年陌止摔在地上。
年陌止脸上的银制面具随着她大力碰撞在石地上的动作而脱落,凌乱的发丝顺着脸颊一侧倾洒而下正好遮盖住她的一侧脸颊,年陌止突然低低笑出了声,开口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散漫,多了几分女子的清雅“玉有紫兮玉不知,心系卿兮卿不知。”
“你……”言御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逐渐凝起惊疑之色。很多东西在脑海里快速串联起来,似乎有一个答案就要破土而出。
“只怕苏陌年现在就算站在王爷面前,王爷也认不出了吧。”年陌止抬头看向言御,青丝顺着她的一侧脸颊缓缓滑落,露出了她之前一直用面具遮掩着的另一侧脸颊,那是言御极为熟悉的面容“求王爷放过天栖帮。”年陌止说着站起身来向石亭没有栏杆的一侧退去。
“年年,过来,只要你过来,所有东西本王都不追究。”言御小心翼翼地对年陌止伸出手掌,却又有些不敢靠近她。
“求王爷放过苏陌年。”年陌止说着翻身向后跌去。
“不!”言御一步上前随着年陌止一跃而下。
“王爷!”暗夜惊呼一声飞身上前,却看到年陌止的身形在空中快速一个翻转,一根细长的绳索从宽大的衣袖中飞出,直插入悬崖一侧的缝隙之中。
年陌止伸手一拉绳索,人已飞身至悬崖的另一侧。
言御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是反应极快地一个翻身,竟借着一颗石子的支力,悬空立在峭壁一侧突出的枯木枝上。
悬崖两侧,年陌止和言御相互对望,两人脚下都是一汪深不见底的碧绿深潭。
“第三次。”言御开口“你第三次当着我的面,从我眼前离开。”
悬崖一侧的年陌止目光黯然地低垂下头,那些她极力掩饰埋藏的东西,在这一夜被彻底揭起,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苏陌年已死,我只是年陌止。”
“不管你是苏陌年还是年陌止,本王都不会放手,如果你要逃,那希望你能逃得远远地不要再让本王抓住,下一次,如果你再落在本王手上,哪怕是挫骨食灰,本王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暗夜,她还活着。”言御枯寂了五年的脸上扬起一个暗夜极为怀念的风雅笑容,如若稚子。
“是的,她还活着。”暗夜伸手握上言御的肩膀,似乎在坚定他的信心般。
“她的容貌。”眼前浮现年陌止一侧脸颊上从眉眼蜿蜒至唇角的疤痕,言御眸底划过一丝黯然“她不愿意再和我有任何牵扯。”
“主子……”暗夜静默地站在一旁。
“这世上,我上不负东陵,下不负百姓,却独独亏欠了她,但对于她,我却是已经无法如她所愿般对她放手。”言御脸上划过一丝坚定的狠厉之色“搜捕天栖山,封锁淮水城,谁若阻拦,格杀勿论。”
“属下一定将王妃带回您身边。”暗夜单膝跪下,对着前方的言御抱拳。
言御背转过身,看着石亭外刚刚年陌止一跃而下的方向单手握拳。
五年了,你终于要回到我的身边来。
淮水城内,年陌止顺着淮水河跋涉而行。
五年了,她还是没能逃开苏陌年的一切。
那些黑暗中负重前行的日子,那个笑容温润揉乱她发顶的儒雅男子。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去游历天下,看遍这山河风光。那个男子笑意浅浅地看着她弯眉而笑。
她的手上沾染着他们的鲜血,如果她当时能警觉些提前防范,如果……
死亡只需要一时之勇,被留下的人却只能一直背负着逝者的遗憾而行。
年陌止拖着湿漉的衣袍上岸沿着月光向深处的树林走去。
打斗的敲击声自前方树影掩映间传来,年陌止拨开缠绕的树枝走上前去,前方林木间,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把匕首和一只野狼拼杀搏斗。男孩佯装不敌般引诱野狼飞扑上来,再趁着野狼撕咬上他的手臂之际,一刀狠狠划过野狼柔软的腹部。野狼低呜一声随之倒下,男孩喘着粗气顺着树杆缓缓滑下,鲜红的血液顺着男孩黝黑的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灰黑的泥土之中。
年陌止眼眸微微眯起,已经认出这就是那日在渡口边撞在她大腿上的小男孩。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气息,男孩反应极快地回过身来,横着匕首挡在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年陌止。
年陌止摊着双手走上前去“别紧张,我就是路过的。”
小男孩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年陌止,仿佛年陌止只要再上前一步他便会扑上去行刺一般。
这小家伙看着年纪小小的,怎么防心这么重,年陌止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男孩流血的手臂“这大半夜的,又在荒郊野外,血的甜腥最易吸引沉睡中的野兽。”
男孩微微侧头不愿意搭理年陌止,年陌止便也意兴阑珊地侧身向树林的另一侧走去。
年陌止一路沿着月光向前走着,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竟回到了刚刚遇到男孩的地方。
男孩受伤的手臂已经经过粗简地包扎,此刻他正面色潮红地侧躺在树下,对于年陌止的脚步声,竟然毫无所觉。年陌止走到男孩身旁想要摇醒他,触手的高热温度却让她吃了一惊。
年陌止伸手抚触上男孩的额头,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戒备而凶狠地盯着年陌止。
年陌止手指微曲弹上男孩的脑袋“小小年纪,怎么疑心这么大。”年陌止说着撕下自己湿漉的衣袍一角搭在男孩额头上“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是渡口边的面具女人。”男孩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澈。
“叫姐姐!”年陌止长辈般地开口纠正男孩。
“你迷路了。”男孩没有理会年陌止的抗议,以陈述的语气说着一个事实。
“我是正气凛然,乐于助人,除恶扶小,你就是那个需要我帮助的小孩!”年陌止竟在树林间和男孩争辩起来。
“吵死了。”男孩重新闭上眼睛,却并没有推开年陌止。
年陌止抱着男孩在树林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背着男孩在男孩的指引下终于离开了那片树林。
淮水城自那夜起全城戒严,年陌止带着男孩在淮水城逗留了三日也始终无法出去,最后只能在城内最南端的临近村落暂时落脚。
“咱们俩都相处好几天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年陌止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挑捡到男孩碗里。
“问人姓名前应该自报家门。”男孩反过来教育年陌止,却并没有推拒沾着年陌止口水的筷子伸入他的碗内。
“你可以叫我师傅,也可以叫我年姐姐。”年陌止倒是毫不脸红地自封称呼。
“我并不觉得你身上有当得起我叫你师傅二字的东西。”男孩毫不客气地拆穿年陌止。
年陌止开口自辩“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我的轻功,逃命的时候我跑地贼快了!”
“轻功是好,可惜是个路痴,真到了需要逃命的时候,我怕你反而会自投罗网。”男孩一脸鄙夷地看着年陌止。
年陌止有些愤懑地戳着碗里的面条没有再搭话,谁让那一夜她确实是在树林迷路了,始终无法走出去。
“你叫我阿柒吧,反正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男孩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筷子上的面条。
“阿柒,今日是秋庆,淮水城会举办烟火会,不如我带你进城逛逛?”得到了答案的年陌止马上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
“城内的戒严取消了?”阿柒微微皱眉,摄政王驾临淮水城,查出城内窝藏反叛者,淮水城因此已经封城戒严了一周。
“今早出去打探到的消息,摄政王已经离开,城内戒严和封禁都已解除。”年陌止眯起眼睛狡黠地笑着。
“你身上的药味都快能当香薰了,还要跑出去鬼混。”阿柒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审视着年陌止。
“我这内伤叫义气的象征,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年陌止正想滔滔不绝地开口解释,阿柒害怕地打断年陌止。
“你昨日答应了隔壁的大娘今天帮她晒玉米。”
“阿柒,你怎么现在才提醒我!”年陌止说着就往屋外奔去。
阿柒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秋日的阳光极为柔和,散在苏陌年身上,给她拢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秋庆当夜的烟火会上,阿柒禁不住年陌止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和蒙着面纱的年陌止来到淮水城主城之内观赏秋庆,两人刚到主城不久便在观赏河灯时意外走散。
年陌止顺着河里的水灯向前走去,穿过一条长拱的石桥来到市集之内。市集上有各色贩卖物品的小贩,年陌止路过一个卖匕首的小摊时,却被卖匕首的小哥突然喊住。
“这位小姐,请留步,有位小公子让我把这把匕首交给你。”小贩说着拿起摊位上的一把匕首递给年陌止。
年陌止有些疑惑地接过匕首,熟悉的纹路让她马上认出,这正是阿柒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东西。
年陌止抽刀出鞘,只见一张纸条从匕首内掉出:向前走,上桥,右手边第二个花盆。
“多谢了。”认为阿柒在和她开玩笑的年陌止,有些好笑地把纸条收入衣袖之中,举步向另一侧的石桥走去,石桥边的花盆里种满了木槿花,年陌止微微皱眉走到右手边第二个花盆旁,从里面捡起一张纸条。
下桥,水塘,画。
这熊孩子花费这么多心思难道是做错了什么事怕挨骂?年陌止心里暗自思忖,脚下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去,年陌止来到水塘边,水塘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灯火下怡然自画,看到蒙着面纱的年陌止,书生从书案下拿起一张水墨画递给她。
年陌止接过水墨画细细端详。
画上画的是一个精致的小庭院,庭院外木槿丛生,溪水潺潺,远处屋宇错落,宁静祥和。
“多谢了。年陌止接过书生递来的图画对书生作了一揖。
看是看图猜地点?
“他说他在那等你,和你共赏这满城烟火。”书生也对年陌止回了一礼。
年陌止拿着图画询问身旁的路人,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到了郊外的小院之内。
烟火在空中绚烂地绽放再以极快地速度陨落,身后传来低缓的脚步声。
“阿柒,你该不会是想蒙我去给你买糖吃吧?”年陌止开玩笑般地调侃身后的来人。
来人缓步来到年陌止身后并没有说话。
年陌止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月光之下,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如雪如瓷般的白皙脸庞,泛着微红的桃花之眸,还有那微微扬起的轻薄唇角。
年陌止露在面纱外的圆黑眼眸睁地极大,她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胸口,有血从面纱渗出,年陌止身躯微晃,眼前因眸底泛起的水雾而模糊。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面纱被年陌止拼命捂唇的激烈动作而扯落,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像是被人抽空一般,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
言御伸手圈揽上年陌止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面庞细细地摩挲着年陌止泛黄的脸颊。
“年年,我的妻子,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一个黝黑的矮小男孩从庭院外的篱笆翻墙而入,男孩举着匕首冷冷地看着言御“放开她。”
言御打量了阿柒一眼并不理会,抱着苏年年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阿柒举着匕首闪身上前,言御极快地腾出一手,衣袖向后一拂又极快地回手抱住苏年年,就在言御这翻手一挥间,阿柒跌撞在地上,两人之间的实力悬殊已立见高下。
阿柒从地上爬起身还想继续上前,言御疏淡的声音顺着晚风传来“如果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就必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