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张敬川将账户里剩下的钱也都卷走,余小姐带着韩朵儿去银行将托管账户的Ukey挂失,顺便打了之前的账户流水。就如同余小姐所说的那样,账户里的四千万还在,另外两笔都于三周前打出去的。
韩朵儿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说张敬川在发起这个私募产品时就想好了让她做替死鬼,那实际上至少在三个月以前他就已经盘算这些事情了。她回忆这三个月两人的相处是否有值得她警觉但她忽略的地方,她忽然想到……
“你别太绝望,这个私募产品本身是有牌照,不属于非法集资。至少前期张敬川把该做的项目合同都做得很全,从这个层面来看,属于经营者虚构投资标的,你法人承担的责任不大。就算张敬川真的跑路找不着了,这个案子在金融诈骗案内都不属于大金额的,你只是一个不管事儿的法人,可能只承担个民事责任,还到不了刑事那一步。”
余小姐习惯了跟数据与报表打交道,但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情商的人,见韩朵儿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总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来安抚她的情绪。但情况的确糟糕,甚至比想象可能还要糟糕得多,但从法律角度来说,韩朵儿需要承担的责任远比她所以为的少得多,这也是经济犯罪成本较小的原因。但余小姐没有提到的是这些投资人能随便拿出至少一百万起的金额给到张敬川这种草台班子,那也是各行各业的狠人,几百万打了水漂,也不惧多花个百八十万地找人将骗他们钱的人“打点了”出气。
韩朵儿被她这一打岔,刚才那点思绪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虽然听不太懂余小姐说的刑事、民事责任分别指的什么意思,但她这一套听上去专业且有依据的说辞让她莫名安心,仿佛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几千万的小数目在金融圈根本算不了什么似的。
“你说他会把这钱弄到手了该怎么花?”韩朵儿问问题的语气带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破碎的美感,在此时此刻还在帮这个将她的人生带入深渊的男人畅想未来的荣华富贵。
“首先他要先将这笔钱弄出去,一般的操作路径是弄个壳公司做个假项目再整个假合同,将款转到这个壳公司,壳公司再将钱转到其他壳公司,最后很有可能都转到了境外。到了境外之后,他想怎么花都可以。”
“他大费周章的,只弄这四千万感觉有点野心太小了。”
“我刚才复盘了一下,他之前的两支产品在下半年都到了赎回期,之前的盈利如果都是做出来的,通过拆东墙补西墙让人继续往里投钱的话,那这四千万其实是为了按住他之前项目的合伙人而已。他应该至少搞了两个多亿,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钱。”
“啊?!两个多亿?!”
“嗯,具体金额我不确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印象中应该有两亿三千多万。”余小姐推了推黑框眼镜,说话时毫无情绪波澜,与韩朵儿形成鲜明对比。
“他……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让人给他这么多钱?”韩朵儿和张敬川刚结婚时张敬川那台奔驰SUV是租的,直到去年才买的车。而现在他们住的这个大平层也依旧是租的朋友的房子,张敬川的钱都用在了能看到的地方,有段时间他账户里能流动的钱还不足以给他自己还信用卡的。这种人竟然能从那些“大款”手里撬几百万,真是难以置信。
余小姐耸了耸肩膀:“可能就像是他能让你给他做法人一样吧,明明知道不仅有风险,风险可能还很大,但总觉得自己眼光好,属于那帮少数不会被骗的,所以就投了呗。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嘛……”
对啊,当时的韩朵儿就好像是鬼迷了心窍似的,明知道有风险,明知道似乎哪里不对劲,但还是这样去做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过去种种回忆就像是一支支箭射进她的脑海中,让她很清晰地意识到,是因为愧疚,或者说是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希望讨好他的心理。
张敬川是她第四个男友,在他之前是易荣生,在易荣生之前是她和张敬川之前共同就职时的同事陈奥杰,然后就是大学初恋。在张敬川猛烈追求韩朵儿时,她并没有对自己过往的情史有任何隐瞒。
两人刚开始恋爱时张敬川就像是一个完美的伴侣,对她嘘寒问暖,会说笑话逗她开心,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虽然他对她有控制欲,有时漏接他电话就会收到绝命连环扣,对她接听任何异性电话都十分紧张,有时这种控制欲会让她感到窒息,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爱她、紧张她的表现。而当她向他提出自己的不满后,张敬川又会立即道歉,甚至会忽然红了眼眶,他说他也在控制自己不要太在意她,却发现自己对她的爱是那么浓烈,几乎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
二人婚后韩朵儿的过往情史都成了张敬川指责她的导火索,任何时候只要韩朵儿对他略有不满,他便会表示她对他的不满是因为她将他同她过往年轻帅气的男友比较,所以看不起他,甚至因此而落泪。
韩朵儿觉得自己刺痛了他的柔软内心,之后便小心翼翼不再挑他任何不是。结果就变成张敬川对她开始挑刺,说她专业不行,不能做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创业;说她家境不行,不像他那些哥们的老婆,家底优渥,能帮他们打点关系;最后,在她不幸因为“意外”而流产后,他竟说她不故意不想要和他有孩子,所以才会这样。
他说她是他的全部,但他却感觉不到她对他的爱。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够爱他,也知道他对自己的这种掌控和占有欲不对劲,但她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那要我怎么证明?”她问他。
“你来给我当法人,我们富贵同行、患难与共。”张敬川说。
于是她便带着悲壮的心情承担了这个责任,在那一刻,她清晰地知道她已经将自己献祭出去,成为这段婚姻关系的殉道者,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但自从那以后,张敬川开始越来越忙,那些女人忽然就莫名浮出水面,他也开始不那么紧张她,甚至对她的安全感多到可以数日不联系。
现在韩朵儿知道,这就是她为了给他足够的所谓“爱的安全感”所付出的代价。而他张敬川的安全感价值两亿三千万。
在银行办完事之后虽然到了吃饭时间,虽然韩朵儿这事儿的确需要人反复开导,但余小姐家有俩学龄前的幼娃嗷嗷待哺,便也只好告辞。韩朵儿当然理解,挤了个苦笑出来便心灰意冷地回了家。
换下高跟鞋,顺手关了身后的门,密码锁自动咔嚓咔嚓上锁。她觉得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客厅的沙发、茶几、以及大电视都对她的痛苦报以沉默。一时之间,巨大的压力和失落感让韩朵儿快速走到酒柜边,从里面拿了一瓶最贵的威士忌,拔开木塞对嘴就喝。
反正张敬川也已经无法将账户里的钱转走了,她决定能苟一日算一日。今晚她要喝个烂醉,哭个痛快,放肆地悲叹自己的愚蠢和可怜。等到明天一早再去警局报案。
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她很快就醉倒了,哭得惊天动地。她自然没有注意到醉倒后的数条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号码。然后这个号码发来一条简短却干货满满的信息。对方在短信里表明自己是警察,警方有一桩人口失踪案希望张敬川能协助调查,他们通过各种方式都无法联系上他。所以只好通过她来寻找张敬川的下落,希望她收到信息后能给他们回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