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荣生将付瑜送到韩朵儿家楼下,让她自己上去找她。
“你们女人之间更好说话,我去买些野餐的东西,到时直接在营地集合,你注意看消息。”易荣生说完便将车开走。付瑜当然知道易荣生之后不会再出现,让他这种人在山里背着东西瞎溜达,还得住一晚,他才不干呢。她一早就知道他靠不住,早都准备好了些吃食,甚至带了小音箱和几瓶迷你装的酒,准备晚上和韩朵儿看着星空听着音乐聊天喝酒,一醉方休。
虽然知道韩朵儿情况不好,但当她给付瑜开门时,她背光站在门口,晨曦从外穿透她的睡袍,更显得她弱不禁风。这样的她能去露营?付瑜心中十分担忧。韩朵儿见来的是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但很快又提起了精神。付瑜立即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将这姑娘拉出这扇门,好好出去透透气。
她开始二话不说帮韩朵儿收拾东西,将半掩的窗帘拉开,打开窗户透气,推她去洗澡的时候帮她冲了杯咖啡,然后觉得还不放心,又去厨房给她煮了包泡面里面加了两个鸡蛋两根火腿肠。
看着韩朵儿吃完,脸上恢复了点血色,付瑜这才放宽了心。
“我看你冰箱里都挺满,家里还算井井有条,看来我们朵儿还是个挺会过日子的人。”
“这几天我爸时不时过来,帮忙收拾了下。”
“哦,我还夸你夸早了!”付瑜跟着打哈哈,没继续问下去。韩朵儿从不提自己的原生家庭,在付瑜看来,这便是一种心理防御。
接着就是帮着收拾需要的东西。其实付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万一韩朵儿家中啥也没有那就立即一脚油门到商场去现买,毕竟她自己也是新置办的,熟门熟路。没想到韩朵儿说喜欢登山徒步这事儿还是真的,从登山鞋到登山杖,连头灯都有。韩朵儿收拾行囊时干净利索,到底是吃了东西喝了咖啡的人,与付瑜刚进门时看到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韩朵儿打包行装时,付瑜忍不住在衣帽间四处打量。锦衣华服自不必多说,包包首饰也不少。但最引她注目的是封在包柜里的一副油画。这幅画并不算大,被中间的十字分隔为四个板块,风格呈对角线对称,乍一看像是冰与火的交融。两两映衬,其中有两块用鲜艳的色彩、快速的笔触和充满活力的线条绘制,另外两块是暗淡和沉重的色调,显得孤独而压抑。两种风格相结合后给人一种非常独特而神秘的观感,让人有些不适的同时又挪不开眼睛。
“这幅画你是在哪里收的?是当代画家的作品吗?很有视觉冲击力啊。”付瑜觉得妙不可言,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韩朵儿见她看得出神,拉着她往后站了一些,又将画上的顶灯打开:“你先盯着画看三秒,然后马上将视线转到这块白墙上。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付瑜对韩朵儿古灵精怪神秘兮兮的模样感到有趣,于是乖乖照做,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她竟在白墙上竟看到了一双眼睛!而那双如深潭般忧郁的眼睛仅存在了一秒钟,在她两次眨眼之间便消失了。一时间付瑜竟分辨不出这双眼睛是她看见的,还是感知到的。虽然它只出现了短短一秒,却像是忽然从她记忆中冒出来的似的,又消隐回她的记忆之中。
“我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这……这幅画明明看不出来是眼睛啊……”她惊叹。
韩朵儿挑了挑眉,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得意洋洋地将画顶的射灯关掉。
“这是利用了人眼对图像的暂留性感知,可以称之为残影或者负像。”韩朵儿解释道。
“厉害呀!快告诉我画家的名字,让我好好膜拜一下。”付瑜打开手机就要搜。
韩朵儿皱了皱鼻子,笑着说:“正是在下。”
“你画的?”付瑜这下完全惊呆了。她知道韩朵儿是学西洋绘画的,有点艺术天分,但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厉害,“朵儿,快给我看看你其他的作品!”
“哈,这幅是我的毕业作品,之后就没画啦!”
“太可惜了,浪费这种天分真的太可惜了。”付瑜忍不住说道,见韩朵儿低头不语,赶紧转换话题,“这幅画有名字吗?叫……眼睛?”
韩朵儿轻轻摇了摇头,她关掉油画上的顶灯,与略显阴沉的画面里并不清晰地双眼对视:“这幅画的名字叫……妈妈。”说完,她脸上再次展露出苍白的笑容。
东西已然收拾妥当,在付瑜不遗余力的赞美和催促下,两人开车上路。
她们就像相约好一同出游的闺蜜,谁也没提韩朵儿的身体状态,付瑜也不提任何跟出游无关的事。她们听着音乐,看着车窗掠过的初秋景色。街道两旁的房屋逐渐稀疏,天空的占卜逐渐增大,映入眼帘的绿色越来越多。韩朵儿开车稳妥果断,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便过去,两人找地方将车停好,很有默契地谁也没主动联系易荣生,背上双肩包便开始爬山去往露营地。
和韩朵儿一同负重走山路让付瑜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与姐姐一同走山路到邻村的学校上学。她从不怀念过去贫瘠到似乎毫无出路的生活,自从与易荣生跑出来后便再未回去过。此时徒步能让她代入的唯一的怀念就是小学时每天与姐姐一同上下学的时光,姐姐会教她好听的歌,有时给她念新学的诗,并且鼓励她无论如何要好好上学。
“将来姐出去打工供你读大学,你只管好好念书,啥也不用操心。”忽如其来的,这句话从记忆中钻进了付瑜的脑子里,她赶紧深呼吸一口,将思绪拉回到现在。转头看韩朵儿,也是背着包默默前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行走于山谷之中,天地之间,的确会出现一种让人内关自省的能量,付瑜决定以后要带安安也常出来走走。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途中遇到两对笑笑闹闹的情侣,还应要求帮他们拍了照。拍照时付瑜心中唏嘘,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时,似乎从未感受过这样单纯毫无防备的轻松愉悦,也从未像他们这样,能与所爱之人携手领略山川之美。她的青春被困在了一种执念之中,而这执念到如今都难以被解开,而在此之中,她已经投入得太多,却从未想过是否值得。
在路过山间一道小小的瀑布时,韩朵儿站在跨越瀑布水流的那条窄木桥上,看着山间即将开始的落日,心中既感慨又怅然。她已经35岁了,近几年,她已经越来越困惑,自己究竟坚持的是什么,这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即便易荣生真的和她确定下来在一起,又怎样呢?
她忽然感到腰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是易荣生的电话。她心中觉得无趣,不想让这通电话败了自己一路的雅兴,便将手机放回腰包,快走几步跟上前方韩朵儿的步伐。
到达营地时已是落日的尾声,夜幕即将降临。韩朵儿开始忙着卸装备搭帐篷,付瑜在一旁打下手,两人十分默契。唯一美中不足的事韩朵儿感觉自己腰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无奈之下,她只得和韩朵儿说声抱歉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自然还是易荣生的,在此之前已经打了7个未接来电了。
“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怎么回事?”易荣生很少如此急躁。
“山里信号断断续续的,没注意。”付瑜也懒得解释太多。
“你们已经进山里了?是不是按照原计划要住一晚?”易荣生显得如释重负,声音里的急躁立即美丽。
“嗯。”付瑜也不问他来不来,甚至心中还有点不想让他来破坏她和韩朵儿两人现在良好的气氛,她还想多跟韩朵儿聊聊她画画的事儿呢。
“那就好那就好,这次你要帮我个大忙,救命的那种。我在张敬川这边的投资出了大问题,所以不得已才让你把他老婆带走。你先帮我把韩朵儿拖住,我这边找几个人吓吓张敬川,看看他的态度。你赶紧找机会把韩朵儿的手机给关机或者开飞行模式,反正就是想办法让张敬川联系不到她……”
付瑜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一点点从四肢抽离回流到心脏,让她觉得手脚发凉,但于此同时心脏又在急速敲打着胸腔,心跳声大到她几乎都快听不见张敬川说话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