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视门铃监控中的那两个警察显得有些不耐烦,其中略年长的穿着卡其色夹克衫的姓崔,叫崔然,约莫着四十出头,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站在他身后的女警叫李雪,不到三十岁,平时做文职,因为拜访的是位女士所以被老崔特地叫出来跟着出外勤的。
警察都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即便如此,韩朵儿却并没有什么动力起身开门。这并不是源于恐惧,事实上,此时的她内心一片荒芜,没有动力做任何事,她像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突兀地躺在棺木之中,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和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漠然。
此时的她的确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就算着火了、地震了、天塌了她也绝不会起身逃难。有什么意义呢?继续活着又能怎样,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差别?韩朵儿平静得像一尊雕像,甚至连呼吸都是若有似无的,只有隔许久才缓缓眨一下的眼睛能看出她醒着。
与门口急躁按着门铃警察相对比,像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平行世界。
门口的两位便衣也着实觉得奇怪,他们上楼前已经跟物业反复确认过韩朵儿的确在家才在这按了这老半天门铃,状态就和韩朵儿的手机一样,能打通但不应答,像是往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中扔了一颗大石头,却迟迟没有听见回响。
“老崔,这姑娘该不会是在家出了什么意外吧?”李雪一脸担忧。
“啧……但也不能因为人没开门咱就冲进去吧?”老崔一筹莫展,一会把手揣兜里,一会又掏出来。
“要不我再去找物业,看他们知不知道她和哪些邻居走得近,咱去找邻居看能不能不能联系上?”
老崔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就在李雪转身要坐电梯下楼时,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位穿着休闲西装,戴着黑灰色老头帽的瘦瘦黑黑的大叔,一手拎着个大饭盒,另一手拎了个大塑料袋,目测都是吃的,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见他们两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大叔防备地看着他们问:“你们找谁啊?”大叔身材不算魁梧,但说话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大,崔然都吓了个机灵。
“大叔您好,我们来找3203的住户。”李雪长得白净淳厚,笑起来尤其亲切。
“哦……?”大叔看着李雪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了崔然脸上,戒备的神态再次回归。
崔然立即挤出一副笑脸:“对,我们来找他们聊点儿事儿,你们认识?”
“找他们聊什么?”大叔语气咄咄逼人,一副闲事管到底的样子。
李雪立马上前一步:“叔叔,您认识他们吗?因为我们知道家里有人,但按门铃和打电话都没人应。听保安说,韩朵儿好像昨晚喝多了回家的,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听李雪说得头头是道,大叔有点不淡定了。
“啊呀,真的吗?这孩子……”说完他往崔然和李雪中间挤了过去,想输密码但两手不得闲,崔然很有眼力价地接过他手中的塑料袋,大叔赶紧急吼吼地输了指纹,然后推门进去。
崔然和李雪顺势跟着进了屋,正犹豫要不要换鞋,大叔已经给他们拿了两双拖鞋,眼神示意了一下就匆匆往屋内走去。
“朵朵,爸爸来了,你还睡觉呢?”大叔边往里走边大喊道。
李雪朝崔然抿嘴笑了笑,原来着大叔是韩朵儿的爸爸,难怪对他们那么不客气。毕竟他们只是来询问的,不方便到处走动,走到客厅就不再往里冒进。两人并肩垂手站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处于职业本能地打量着这个屋子。即便不需要特别地分析和注意,都能看出住在这个房子内的人应该已经身处有一阵子的混乱期了,客厅围成一圈的沙发上四散着各种衣裙。餐桌上随意摆着用过的杯子和碗碟,三个花瓶内插着的花也都枯萎得垂头丧气。
在华丽且凌乱的表象之下,整个房子散发出一种悲伤和绝望的氛围,这让身为刑警的崔然非常之好奇这个房子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他的职业直觉告诉他,这一趟他绝不会空手而归。
韩朵儿的父亲叫韩桂平,刚过五十五岁生日。他曾是地质工程师,时常要出差到野外做勘测,经常一离开家就是半个月以上。这也是后期造成韩朵儿母亲和他之间产生巨大裂痕的直接原因。虽然后期韩桂平想方设法弥补,但似乎都为时过晚。尤其在韩朵儿母亲过世后,他与女儿的关系直接降到冰点,韩朵儿有好几年不愿见他,只有逢年过节他打电话给她时她才接一下,也说不了几句话便挂断。
两父女的关系在韩朵儿婚后才慢慢改善,虽然女儿结婚没办婚礼,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亲手牵着女儿的手将他交给未来的女婿让他有些遗憾,但女儿主动打电话给他告诉她自己结婚的消息已经让韩桂平很是感动了一阵。从那以后,他甚至觉得张敬川这个女婿是他和女儿之间的桥梁,虽然张敬川年纪大了一点,但好在对女儿温柔体贴,物质基础也扎实,对他这个岳父也算是礼貌客气。知道他曾经的专业是地质工程,也很虚心地请教了他一些行业相关问题。所以在得知女儿怀孕了,他很快有小外孙时,韩桂平总算觉得好日子要来了,他总算能盼得到天伦之乐了。
在韩朵儿怀孕那四个月时间,韩桂平每周都给她做好吃,送到她这。韩朵儿怕他麻烦,便也给他录了指纹,虽然没有明说邀请他与他们两夫妻住在一起,但也说可以想来吃饭的时候提前说一声,她准备好食材,等韩桂平来做。
那几乎是韩桂平这些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谁知好景不长,韩朵儿因意外流产,他们两夫妻的关系也越来越差,韩桂平又来了几次,遭了女儿几次冷眼后便也来的频率越来越少。这次是好几天没见女儿发朋友圈,发消息给女儿也没回,他心里有点放心不下,就提了点东西赶了过来。他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外表看上去咋咋呼呼,实际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事很少往外吐,所以常常把自己给憋坏了。
他小心地敲着女儿的门,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他说了一句:“我进来看看你。”然后轻轻推门,门没反锁。
此时崔然和李雪自然也十分好奇这韩朵儿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地,找了个角度从门缝往里瞧,只见偌大的床上有一个穿着白睡衣的女人半靠在床头,长发垂下,面色苍白,眼神直愣愣地看向前方,表情木然得像一尊蜡像。
崔然自是见多识广,却也心中一愣,而李雪则没这么淡定了,她以为这坐着的人已然死了,所以僵在那一动不动,吓得捂住嘴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地看向崔然。
“死啦?”李雪轻轻拽了拽崔然的袖子。
崔然摇了摇头:“没事儿,受了刺激。”
李雪这才吐了一大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两人慢慢走到主卧门口,还是隔了一米的距离,并且刻意找角度让韩朵儿尽量不看到他们两个。
韩桂平见女儿这副模样心疼得要命,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韩朵儿这个样子他并非第一次见,在他得知女儿流产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时看到她也是今天这个样子。对身边一切充耳不闻,完全被困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朵朵,没事儿,爸爸来了。”韩桂平弓着身子朝女儿慢慢走过去,像是生怕刺激她,让她作出什么极端行为。
韩朵儿抬眼看了看父亲,只觉得他此时的举动可笑又可悲,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年轻时的错误买单,做这么多无谓的举动就是希望她能原谅他。但她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一切无法挽回,而且,又何必去挽回呢?即便她原谅了父亲,但谁又来原谅她自己呢?
韩桂平扫了一眼,见衣帽间一片狼藉,房间地面布满呕吐的污渍,韩朵儿头发上也沾着褐色的呕吐残留。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开了。
“朵朵,你有什么心事就说,爸爸在这,爸爸帮你解决。”韩桂平说着说着哽咽了,他知道自己苍老无用,连说出的话都如此无力。
韩朵儿见父亲红了眼眶,自己心头一紧,眼泪随之也跟着冒了出来。
“哭吧,没事儿,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韩桂平拉着老脸说。
崔然和李雪又等了一会,觉得时机成熟了些,李雪便打个头阵,一点点从门口挪进了房间。又一点点挪到了韩朵儿和韩桂平的视线范围内。
韩朵儿和韩桂平同时看到了她。
“对了,有两个人来找你,你要是不想见的话爸爸就帮你把他们请出去好不好。”韩桂平忽然想到了门外还有两个人,马上询问女儿的意见。
李雪自然不会给他将他们赶出去的机会:“韩朵儿,我们是警察,今天是想请你帮我们联系一下你先生张敬川,协助我们调查一个失踪案的。”
韩朵儿听她说完后好一会才理解了李雪的意思,忽然觉得好笑。警察需要她帮忙找到失踪的张敬川去协助调查另一个人口失踪案,这就像是不得不用一个谎言去掩饰另一个谎言一般无可奈何。
“谁失踪了?”韩朵儿问。
“这个……”李雪不知该不该说。
韩朵儿见她犹豫,便闭口不再说话,眼睛看向窗外的虚无。她无所谓,她完全可以不知道,况且她也不知道张敬川在哪,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失踪的叫易荣生,是个酒吧老板,你应该也认识的。”崔然见状赶紧上前补充道。
韩朵儿这下的确有点意外,甚至感到有趣,接着为这荒诞的现实笑得停不下,在三人的注视下笑了好一阵才接着说:“张敬川失踪了,易荣生竟然也失踪了,难道是他们两个一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