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时候,有人这样出现告诉他说会救他,杜子平是有一瞬间感动的。
只是感动稍纵即逝,经年累月的训练和特侦经验让他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只会去考虑,肖平这个时候出现来救他,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子平被手铐铐在池边的扶手上,肖平从衣服内袋里摸出来钳子,跳下水就要去救杜子平。杜子平的眼睛适应黑暗后,看到肖平脸上身上有不少打斗痕迹。肖平入水瞬间“嘶”了一声,看来水是真的很凉。
杜子平自己已经麻木了。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肖平。
肖平是老鹿的儿子,今年才十九岁。之前杜子平救过他一次,他记上恩了,向来对杜子平很好。
“打进来的。”肖平的语气十分骄傲。
杜子平一把按住了肖平的手,问他:“你自己一个人?”
“撂翻了三个。”
肖平蹚着水靠近了杜子平,拿钳子要去摆弄那个手铐。肖平自从上次遇险被救之后,确实也有下功夫练一些擒拿防身的技巧,可是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关他的这些专业打手……
杜子平忍了忍,才把那句“你是不是傻”咽了下去。
“怎么找到我的?还有人知道你在这吗?”他任由肖平摆弄,根本懒得在意那些细节。
“阿平哥,你别担心。”肖平的眼神很坚定,“我跟底下的人交代了,如果两个小时我不回去,就来硬拼。”
听到这点,杜子平稍稍松了口气。他放松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好摆布的错觉。因为他看起来特别普通。杜子平擅长敛去外放的气质,是因为有些时候他也需要给自己一定的时间来思考。
肖平见他如此消极,还以为他身体状况不好。他抬手要去探杜子平的额头,被杜子平微妙避开了。杜子平在闪避的时候有释放出那么一点烦躁,被此刻关注他的肖平捕捉到。
“怎么了?”肖平试探着问他,“阿平哥,我……我就是找人吓了吓那个孙天豪的姘头。”
在肖平的讨好示弱下,杜子平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肖平觉得,阿平哥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有种陌生的东西一闪即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就是一直吸引他的东西。
“吓了吓孙天豪的姘头”这种话,杜子平听了,没有多问,就是不想和肖平计较。肖平自己也知道。孙天豪在老鹿身边这么长时间,要是在床上什么事儿都说,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他来救杜子平的过程,也算是一波三折。
“你也不用费劲儿。”杜子平跟那男孩儿说,“你能进来,咱们却很难出去。不如就在这儿等着,等外边打起来了,乱了,再跑出去和他们会和。”
肖平手上的钳子慢下来:“那万一……万一他们来人把我们杀了?”
“不会。”杜子平摇头,“知道抓我的是什么人吗?”
肖平斩钉截铁地回答:“是博士。他要黑吃黑!”
话音在空荡的浴室里回响。肖平说得太过确定,让杜子平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消息真假。说是博士抓他,他不惊讶,早就猜出来了八八九九。可是黑吃黑是什么东西?!
根据他多年缉毒和特侦经验,杜子平一直很笃定,博士比老鹿还要着急做这单生意。这就是他一直劝老鹿稳妥一些的原因。博士越着急,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难道博士刻意透出来一点儿着急,就是为了引老鹿上钩?
可是那么一丁点儿着急,也太高估老鹿的智商了……
杜子平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之间更加烦躁。他这两天挨了打,吃得少,泡着水,本来就有点低烧,这会儿更是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侧耳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又看了看观察他表情的肖平,干脆抬手晃了晃他那个叮铃桄榔的手铐。
“先给我弄开。我上去歇会儿。”
“好,好。”肖平应着,上手去弄。
不管怎么说,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干。恢复体力和腿部的机能,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任务。
云北市靠山抱水,四季晴朗,是旅游观光的好去处。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每天在山路上盘绕的旅游大巴一辆接着一辆。沈师傅已经开车三十多年了,对云北的山路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云北市有规定,旅游大巴晚上八点之后就不能再进山。他这次带的这批游客,是景区出来的最后一批。因此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师傅一只耳朵挂着耳机听歌,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握住排挡杆,车开得行云流水。游客们都累了,导游唱了首歌之后就坐在座位上联系当晚的酒店。过雅男山的时候,有个男游客走到前边说要上厕所。
“能憋不?”导游客气地问他,“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市里咯。这边山路是不让随便停车的。”
那人又说了一遍:“赶紧停车,我要上厕所。”
他低着头,戴着帽子,沈师傅回头瞟了一眼,吓了一跳。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那个游客额头。他头上汗往下直流,上衣背后好像也湿了一片。人很瘦,湿了的衣服贴在背上,露出一截一截的脊柱。
沈师傅是本地人,看见这样的,心里有了点数。
他放慢了车速,果真,那人还没和导游又说几句,就突然倒在地上发抖,又是哭又是流鼻涕。车上乱成了一团,导游和沈师傅对视了一眼,然后掏出了手机。
沈师傅找了个稍微能停车的地方,把车停下来。
他对导游说:“你赶紧,去管住乘客。我报警。”
导游应了他之后就往车后边去了。沈师傅拿出电话拨了110,接线的是个女警。
“警察哦,”他对电话说,“我在雅男盘山公路这边。我车上有个人毒瘾犯咯。”
这案子闹到黄竟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张局从上边交代下来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游客,而是当地的一个瘾君子。他前几天花了仅剩的一千块钱买货,结果因为最近风声太紧,那人收了他的钱之后就杳无音讯。他着急得不行,四处打听到了新门路,才知道东西已经涨价到三千多。手快有,手慢无。
他急着来钱,可现在根本没人带现金。路人被偷了银行卡,也能转头就挂失。他实在没办法,就去山里景区蹲点,找到那种落单的游客之后,直接抢手机抢身份证抢衣服。再混到旅游大巴上下山,赶回市里取钱买毒品。
游客被扒光了打晕仍在树林里,被管理人员巡山发现的。
张局拍着桌子骂黄竟:“社会影响闹这么大,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竟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救人。”
“救人?什么人?”
“杜子平。我们留在老鹿那里的特侦警员。”黄竟舔了舔嘴唇,“他给我们发了个信号,说终止行动,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暴露了?”
“推测是。”
“人在哪也不知道?”
“不知道。”
“所以你就想……”张局拍了拍桌子,“你就想用这种方法,让老鹿他们忌惮?不敢动我们的警员?”
“是。”
“你说,这么笨的办法,能有多大作用。”
黄竟很不是滋味儿地笑了笑:“有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张局瞪着他喘了半天的气,张开嘴继续开始跟训小孩儿一样数落他。
“事儿是你这样办的吗?啊?你不知道云北现在的旅游安全是第一位?不知道我们整个市整个省的名声都可能被这件事儿毁了?那个游客那是没有出事,要是出事了呢!要是冻死了呢!你也好意思跟我说救人!”
黄竟一声不吭地听着。
“你把那帮吸毒的逼急了,刑事案件率就上来了,这点道理还用我说?黄竟,外地游客这种案子要是再出一起,我看你谁也别救了,先救你自己吧!”张局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黄竟的衣服扒了,“行了,别在这碍我的眼了,滚吧!”
黄竟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张局骂得声音太大,分局很快传遍了这些内容。刘辉听完,松了一口气。张局只字不提让缉毒队停止行动的事儿,就算是一种默许。可是黄精被骂完,整个人气压甚至更低三度。就连刘辉都不想在他身边儿待,只想出外勤。
最后,廖杰问黄竟:“黄队,张局默许了不是好事儿吗?”
“不是。”黄竟回答。
“为……什么?”
黄竟看着廖杰的眼睛,眼神中的慌乱让廖杰都一下子有点慌了。这么多年,他没见黄队这么慌过。
“因为这说明,张局心里也清楚,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杜子平……
廖杰说不出话了。
廖杰想了想,说:“黄队,我们再去全市ktv转一圈吧。”
黄竟点了点头,填了个出车登记。他一路开着警灯警笛,只恨不得让这红蓝色的闪光照遍云北市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