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二队的人都盯着杜子平开门。杜子平除了眼神有点乱,很快就还是稳定住了情绪。他和别人打招呼打得正常,其他人回他也就回得正常。杜子平走了之后,黄竟迟迟没有开门,几个人就开始打鼓,不知道要不要敲门去看看。
“小筝你去吧,黄队一般不和你发火。”刘辉把锅甩给吴小筝。
“可是我不认为现在应该去问他。我觉得黄队会比较需要时间和空间静一静。”
廖杰想了一下:“上次你也这么说。上次刘辉就因为没及时去承认错误被骂了一个星期。”
“这次不一样。这次这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吴小筝觉得这里边还是有些事情自己没有想明白,“子平哥为什么一定要去两江呢?”
“这都看不出来。”刘辉自信地摆了摆手,语气意味深长,“他不是一定要去两江,是一定要离开云北。”
“哦。”吴小筝说。
廖杰看了看这两个人的表情,不解:“哦什么?”
“子平哥要躲黄队。”吴小筝讲解。
刘辉惊恐地看了一眼吴小筝,好像吴小筝一不小心说出了惊天秘密。他冲廖杰摇了摇头:“不是,子平哥只是受不了在档案室待着。”
“你的意思是,子平哥去档案室是咱们黄队安排的……”廖杰缓缓明白了过来,“因为子平哥归队之后,威胁了黄队的地位。”
吴小筝惊讶地看着廖杰,又看了看刘辉。在她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她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理解出来这一层意思的。
“黄队和子平哥关系不是很好吗?上次老秦说的?”她看向廖杰,认真询问。
廖杰看向刘辉。刘辉叹了口气。
“哎,是很好。到现在都很好。”刘辉不知道怎么讲这事儿,“我觉得就是太好了。”
秦洪伟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他在外边跑了三四个小时,渴得不行,要去找黄竟汇报工作的时候被塞了一份报告,意思是正好他顺路把报告送进去。秦洪伟放下水杯,干脆就先去面见黄竟了。
他进去之前,见吴小筝多看了他好几眼,就知道有问题。
可是敲门的手弹出去已经回不来。
黄竟在里边没反应,他就想着干脆进去说两句话就跑。结果他门刚推开,就被黄竟扔了一包外卖垃圾出来。
“滚!老子要睡觉!”
秦洪伟抱着那包垃圾,看了看,是酸汤肥牛面。
黄竟他们受过专门训练,可以躺下两分钟之内入睡。只是睡着了,梦里杜子平也会不断骚扰他。他不断梦见杜子平的尸体和背影,死得千奇百怪各种形式。这一觉睡了仿佛没睡,黄竟睁眼,只觉得自己更累了。
他是被李天耀的电话打醒的。
他抓起来电话,哼唧了一句:“怎么了?”
“接龙超凡的车牌查过了,套牌车。”
“你这电话打来就是为了说废话是吗。”
“但是,”李天耀卖了个关子,“监控里看出来这车改装过,通过改装件,查到买改装件的是一个叫GRIP的汽修店,其实就是改装店。这家店,七拐八拐,联系到了一个叫桃源镇的覆膜生产厂家。桃源镇的其中一个法人,叫冯自立。冯自立注册过一家皮包公司,叫多彩科技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主要作用就是替白氏分摊上市风险。”
黄竟睡醒了:“白成礼?”
“冯自立可能是为白氏做事,也应该是GRIP的主要控股人之一。”
“他和冯鲲有关系吗?”
“目前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李天耀谨慎回答,“所以,除了接龙超凡的人就是白氏这一个可能性之外,不排除接龙超凡这辆车的真正车主,是一个白氏需要讨好的人。”
黄竟思考了一下:“冯鲲走私的有汽车改装见吗?”
“还真有。”李天耀笑了笑,“你想说是冯鲲自导自演,他走私的改装件放到GRIP销赃,而冯自立只是帮他销赃。”
“我总觉得冯鲲心里太有数了……”
“但是那辆车上的改装件,确实是走正规渠道进口的。这种改装件非常少见,属于排气改装,一般配合发动机改装一起做。而且因为隐蔽性强,很难被交警查到,所以卖得很贵。买这种东西的人,根本就不会看价格。所以那点儿关税,嗐。”
只是查到现在了……都没有涉毒。
他们的思路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天耀。”黄竟从办公室的沙发上坐起来,抹了一把额头,“我觉得……你也可能被我误导了。或许这个案子现在应该重新考虑的,是龙超凡到底为什么要逃跑……以及,他到底是为了逃,还是为了赶去什么地方,或者去找什么人。”
李天耀短暂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吧,我的直觉来说,但凡云北这个地方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大概率,都是和毒品或者走私有关。这案子本身就是走私……”
那走私案里匪夷所思的现象背后,可能就是毒。
这毕竟是李天耀的案子,黄竟尊重更信任李天耀的判断。办案有时候是一种直觉,越是直接接触所有细节的经手人,越容易产生这种直觉。这也就是为什么,黄竟是一个非常听得进去手下人想法的头儿。
李天耀突然转移话题:“我怎么听说子平哥要调到两江?”
“跟你没关系的事儿少问。”黄竟直接怼回去。
李天耀沉默一秒:“……看来他走还真是因为你。”
上学的时候,李天耀就很欣赏杜子平。为此,他和杜子平保持一致,都觉得黄竟很烦人。起初他嫌黄竟事儿多,非要管别人怎么生活,所以对黄竟有成见,就保持了距离。警校最后一年两个人在团委合作,不得不打交道,他就老发现黄竟很多行为挺有道理的,时间长了,就变得虽然不服却很听话。
李天耀是个能讲道理的人,没了杜子平这个争端源头之后,黄竟也习惯了李天耀的听话,习惯了两个人默契的配合。如果不是杜子平闹这一出,黄竟都忘了李天耀是个无条件站杜子平的人。
“我在你们俩的问题上可是无条件站子平哥啊。”李天耀开始絮叨,“去档案科休息,和他被逼到老城,那不能是一个概念。老黄,不是我说你,你得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难处和执着。这道理还用我跟你念吗?有些事儿,该尊重要尊重,该放下要放下——”
黄竟直接把电话挂了。
心里的烦躁压不住,他站起来直奔人事科而去。
云北市夜里的热闹掩盖住了背后缠缠绵绵的毒品生意。毒品和走私像是吸附在云北血液中的真菌丝一样,难以剔除干净。杜子平穿着拖鞋在街上买宵夜,常去的米粉摊前排了两三个人。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四处看了看,尝试拨通了肖平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杜子平低头思索了一下,跟着队伍往前挪了一个人位。
他又拨了南山的电话,同样也是无法接通。
南山应该是还活着,不然他的尸体总不能凭空消失。云北最近没有出命案。
老鹿受了重创,至少要沉寂几个月。想要在这段时间找到他们,很难。综合来说,去老城投奔阿荣就是最好的方式。杜子平告诉黄竟自己最合适,丝毫没有夸张。
甚至,他个人推测老鹿很有可能携家带口直接逃到老城……
米粉摊的老板把铁勺子在锅沿上磕了磕,一脸笑容地问杜子平:“好久没来了啊,小伙子,今天还是鸡丁米粉?”
杜子平是老顾客,但他没想到老板时隔几个月依旧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他冲老板笑了笑:“还是鸡丁米粉,打包带走。”
“好的咧。”老板抄勺开始做饭,“不过这几个月原材料涨了太多喔,所以我们涨价了,涨了一块。”
“没问题。”杜子平爽快应承,“多给我挖勺鸡丁呗?”
“哎哟,好好好。”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妇女,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摊位旁边座位上吃炒粉的两三个年轻男人。他们都瘦得吓人,脸色蜡黄。杜子平眼尖,还能看见那些人胳膊上刚留的针眼。
他们吃饭的动作行尸走肉,嘴里嚼的橡胶一样。
可能因为小时候见多了人的这种样子,杜子平特别喜欢米粉摊老板那种一看就有力气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女人。在他模糊的印象中,母亲染上毒品前就是这样高高壮壮的身形。
他拎着满满一盒米粉回家,在客厅里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卧室床上放着他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十点多的时候,柏枭给他打电话:“我到你家楼下了。你家住的这条件也太差了……”
“大少爷,这已经不是云北最差的地方了。你这种发言很危险啊。”
“大哥,你一条信息我就老老实实开两个小时的车来接你,你就别挑三拣四了行不行?要不是为了案子,要不是看您劳苦功高——”
“行了行了行了,你大哥我现在就下去。老实等着。”
如果黄竟见了杜子平这种嘴贫的时候,必然翻白眼。在黄竟面前,杜子平的话很少。当然,可能是因为黄竟把能说的都说了。
杜子平拎着那包行李,踢着一双拖鞋,下了楼。
楼下,停着一辆路虎揽胜。
杜子平叫柏枭大少爷倒也不是冤枉他。柏枭家是有点家底的。他在警校比杜子平和黄竟他们高一届,刚进警校就因为身上的大少爷习气被贴了标签。后来他改得干干净净也没有用,大家叫顺口了就不想改了。
杜子平拉开车门把行李扔在后座,上了车。
云北的夜色清亮舒缓,是一种很通透的深蓝色。杜子平第一天来云北的时候,就在这样的夜色下感到一阵很久没体会过的平静。杜子平降下车窗,视线扫过街边来来往往的人。
“子平,你还真当我开车带你兜风是吗……”柏枭揶揄他。
杜子平回头看了他一眼:“谢谢师傅,一会儿给您好评。”
“操。”
柏枭人不如其名,长得白白嫩嫩,软软糯糯,个子也不高。要不是干缉毒警干出来的杀伐气,猛一看还真觉得是个好拿捏揉搓的人。他家里好像是少数民族混血,因此基因里自带白净好看。柏枭打架不太行,枪法一流。
“今天直接过去了,明天空一天没事儿。”杜子平打算盘,“要不咱俩,靶场练练?”
“可以啊,没问题。”柏枭向来很大方,“就是,你竟然不着急去执行任务?”
“还没到时候,不急。”
杜子平心里的成算很多。他这一趟调任,警队内部知道的人会不少。他对老城的情况不了解,还是想要空两天,以不变应万变。说得不留情面一些,老城警队内部万一有问题,他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去往阿荣的枪口上撞。
虎落平阳也要被犬欺。阿荣认老鹿这个大哥,可还不一定看得上阿平这号人。
唯一让他心里不安问的,是肖平始终没有消息。
按说,这小子但凡能动,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他、救他才对。
“博士这号人,你们听说过么?”杜子平问柏枭。
柏枭回头看了他一眼,言外之意他刚说完不急,再开口怎么还是聊案子。柏枭摇了摇头:“没印象。”
那看来云北确实是博士在境内的起点。
“换个问题。”杜子平继续问,“老城最近新型毒品有什么进展?”
柏枭的手攥了攥方向盘:“我们也是刚刚发现的……有人给大学生借贷,然后骗他们吃一些药丸,说就是很弱的兴奋剂,不会成瘾,也不是毒品。但其实,就是在用他们试药。成瘾的就不说了,不成瘾的,就走学生裸照信用贷的套路。”
“这两年打得严了,他们还真是越来越折腾。”
老城和云北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城不临边境。所以有些时候,老城的缉毒工作更偏内陆特点一些。
“受害者都太年轻了……”柏枭狠狠发愁。
只是他的愁没发完,就被后车连着闪了五六次的灯。柏枭嘴上骂了句傻逼,轰了一脚油门。结果后车追得更厉害了,追着跑了两条街有余。
柏枭知道不对,担心人是冲着杜子平来的。他回头看杜子平,发现杜子平一言不发,神情严肃。
“什么情况?”柏枭问他。
杜子平看着后视镜里越追越近的车灯:“我大概猜到是谁了。情况比较麻烦。”
“操,早说啊!”
柏枭发了力,后车很快被甩开了一些。他手伸向了手机,准备给上级打电话求助。
杜子平按住他的手:“那不是怕你紧张吗……不用顾及那么多。先跑,赶紧跑。”
从杜子平的神情里,柏枭甚至看到了一点害怕。他瞪大了眼,掏出来警灯,闯了个红灯。
只见后车也掏出来警灯,跟着闯了个红灯。
“操!”柏枭大骂了一声,“你们俩小情人玩推拉,怎么还把我搁里了!”
他干脆把车往右道一并,一脚刹死在了路边。黄竟的车完美走线,贴着路虎堵在了他们前边。
黄竟气势汹汹地下车,逆着光看轮廓就能看出来杜子平的表情。觉得他麻烦,是吗?觉得他麻烦所以给他下套,让他以为自己还能阻止这次调任,稳住他,然后连夜逃跑?
黄竟捞了一把副驾的门把手,发现车还锁着,所以他就拍了拍玻璃,指着杜子平用口型说:“下车。”
不过这事儿不用他说,柏枭自己开了锁。他从驾驶座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黄竟。这俩人因为把他卷进来了,现在这样已经算收敛的了。他真是不明白,杜子平调到老城这事怎么就跟踩了黄竟的老虎尾巴一样。
“你俩聊,我去歇会儿。”
柏枭举手投降,自己跑一边抽烟去了。
他们的车停在主干道旁边。这会儿没什么车了,车速都快。车刷刷地从他们身边掠过。黄竟真的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
“你就不能歇会儿吗。”他真诚地询问杜子平。
杜子平愣了一下,他以为黄竟要跟他吵架。
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一下子有点怯。他跑去老城,本来就有一半的原因,是要躲黄竟的……
“黄竟,你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别不健康吗?”杜子平看着黄竟满头的汗,在心里叹气,“之前我明明给你留了信息,留了信息说中止行动。但你呢?不用跟我说什么命最重要的话。我也知道执行任务的时候安全第一位。你那时候就是慌了。你是队长啊,你怎么能自己先他妈慌了!”
黄竟没说话。
“就因为执行任务的是我,所以你没办法有冷静客观的判断。那这样的话,我他妈怎么留在云北和你合作!”
这就是杜子平一直以来最不愿意说透的话。可是黄竟逼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你报告里写给张局的,是不是?”
“对。”
路灯下,黄竟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他的语气很冷,还带了点笑意。
“……我说,你也别太自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