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住在一间临度假村的别墅里，平时人来人往，本地人外地人都有，阿荣在里边不显山不露水，还在隔壁的别墅里养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据说是来旅游的女大学生，和阿荣一见钟情之后学也不上了，就来到这里住下。
有时候阿荣会去隔壁别墅过夜，但一般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老鹿刚来的时候，阿荣给老鹿看过那女的一眼。肖平就记得确实像是大学生，一双眼睛只粘在阿荣身上，对老鹿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平淡的样子像是见过大世面。女人走后，老鹿点了阿荣一句：“养的鸟太聪明了不好，容易飞走。”
阿荣笑了笑，不说话。
“底子摸清楚了？”老鹿又问他。
“身家清白的，大哥放心。”
老鹿见阿荣神色认真，就没再说什么。
被提醒之后没多久，肖平曾经撞见阿荣又派人去把隔壁别墅的女人查了一遍，不知道是阿荣心里没把握，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让阿荣起了疑心。但总得来说，阿荣是一个非常谨慎、非常多疑的人。正是因为他的性格和老鹿形成互补，老鹿才如此器重他。
老鹿会用人，而且用人太看直觉。杜子平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关键他的直觉，其实还挺准……
所以杜子平需要寻找的，是一个能让老鹿在直觉上立刻接受的回归方案。
“这事儿能难倒你？”柏枭一脸的不信任。
“最大的困难在于，从老鹿的直觉上来讲……”杜子平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我就压根不应该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为什么。”柏枭直接问。
杜子平揣摩着老鹿的心理：“看我眼烦啊。再仔细一琢磨又很不合常理。人的直觉其实就是一种快速的喜好和判断。这里边，安全感占了很大一部分。我让他觉得不安全，他从直觉上一直在想办法把我丢出去。你没发现？”
柏枭一回忆，好像确实是这样。
老鹿不是一个不护手下的人。就算是杜子平被怀疑了，如果老鹿喜欢他，也不会直接把他扔给博士，扔给警方。
在柏枭回忆的功夫里，杜子平想起来了什么。
“在我能了解到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对我是用这么一种反直觉的方式相处的……”
杜子平叹了口气。柏枭乐了。
“黄竟，是吧？”
黄竟不接电话，杜子平没把握是他出任务了，还是故意不接。他对这个人就没把握。所以杜子平把电话打到了他办公室的座机上。
“黄队出任务了。”电话里的女声不温不火的，听着让人心里舒坦，“子平哥，我是警校18级的吴小筝，那时候我……”
那时候吴小筝的助学贷款出了点问题，是杜子平帮忙跑下来的。
“小筝啊，嗯，我知道。我就说，在一队办公室见过你几次，觉得眼熟。”
吴小筝心里踏实了，说话就直接起来：“子平哥，你还会背黄队办公室的座机号呢？”
“OA里查的。”杜子平声音平淡。
吴小筝听完很失落：“哦……那你晚上再给黄队打吧。晚上他就回来了。”
这话有点反直觉。杜子平多问了一句：“或者你见他之后让他给我回一个？”
“别了。还是你打吧。”
说完，吴小筝啪把电话挂了。
杜子平在电话这边愣了，不知道黄竟手底下这一群人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反直觉。不过这也算证明他找对了人么……
电话其实根本不用他再打。黄竟会回过来。黄竟没跟他扯什么脾气，拿到手机看到他的未接来电就先回了个信息，说自己忙，到局里汇报完再找他，说可能到两三点了，让他等不了就明天再说。
这么多年来，黄竟一直就是这么对他的。事事有交代有回应，其实就跟对女朋友一样。这当然很反直觉，但杜子平不想点出来。这就像是肥皂泡，点出来就破了。
杜子平的纵容当然也反直觉。甚至反了他自己的直觉。他没有功夫细想这些，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那天两个人闹完那样一出之后，他本以为黄竟会发生一些变化。可黄竟对他一如平常，让他只能无奈。
黄竟给的答案很简单。
“我不知道。”他在电话里对杜子平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人就是梗到我的哪个点上了……过不太去。”
黄竟甚至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杜子平被噎得有些接不上话。他转念一想，嗯，这就是反直觉。他耐着性子继续问：“所以我得问你。我理解不了。”
“我说杜子平，你应该知道吧，我是最不想让你回去找老鹿的人。”
“嗯，知道。”
“你来问我？”
“公事公办吧。”
“哎。”黄竟叹了口气，“这说明你信任我。”
杜子平打算挂电话：“算了，我不该问你。”
结果黄竟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黄竟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我能看上的人，不多。你得问问你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一直这样对你。可能你会有答案。”
说完之后，黄竟把电话挂了。
杜子平顾不上起火气，就把黄竟的话在心里思考了几遍。黄竟说的是对的。要让老鹿反直觉地接受他，从根本上来讲就是要用更强大的外力去冲击老鹿的直觉。他要有这种能力冲击老鹿的直觉。
窗外又陆陆续续传来摩托车飙车的声音，说明夜已经深了。杜子平拎上了外套，穿了双人字拖下了楼。他一出门就点了支烟，想着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他走到路上唯一还在亮灯的小卖部，买了张电话卡。
肖平的联系方式，他是完全能背下来的。杜子平对数字敏感，只要刻意记的号码，都能记住。
他和黄竟现在根本就不在一个分局，系统里是可以查到黄竟的电话，但有查这些的功夫，杜子平可以把黄竟的手机座机传真全部正着反着背两遍。他完全没必要去查。
黄竟的电话他没有刻意记过。纯粹就是黄竟给他打得次数太多了。
车库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是一首复古的朋克歌曲。改车师傅最后比着尺寸，合着节奏，把跑车的车标贴回到了原厂位置。这车改了中段和排气，改下来要花小三十万块钱。车主是老主顾了，所以师傅也很用心。
凌晨两点，龙超凡从里屋走出来，身上全是大麻味儿，人已经飘了。
“王工，叫的外卖到了吗？”龙超凡对着眼前的人影问。
王师傅回答他：“没见啊。”
“诶，奇了怪了。”
说话间，快餐店外卖员的摩托车刹在了店门口。龙超凡踩着虚浮的脚步奔出去，看了看，发现外卖员是个脸生的。
“新人？”龙超凡搭讪。
外卖员并不理他，只是把炸鸡和披萨从外卖箱里拿出来，递到了龙超凡手里。龙超凡打开披萨盒子的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没错，要的是这种。”
龙超凡从兜里掏了两百块钱出来，塞到外卖员的手里。
“给你的，小费。”他说话含含糊糊，“下次快点，别再晚了。”
外卖员接过钱，给龙超凡浅鞠了个躬，说了句“谢谢老板”，然后跨上车又走了。龙超凡拎着外卖盒子，跟王师傅打了个招呼之后，转回到里屋，把东西全扔到床上，摊开，把五六个炸鸡的蘸酱小盒分给了同伴。盒子打开之后，里边并不是蘸酱，而是一些花花绿绿的药丸。
“超凡，这就是眼泪？”有个二十出头的男孩问他。
这就是屋外那辆车的车主。是个富二代，当地一家酒店集团老总的独子，家里的产业上亿，花钱上没有限制过他。
人如果习惯了应有尽有的话，就会开始作死。
这人是那种典型的，对兄弟讲义气，对其他人不当人看的浑小子。龙超凡应付他的时候都很小心。
“李少，这都是质量最好的。最新的。市面上没有的。”
“嚯，龙总连市面上没有的都能弄到。”
龙超凡笑笑，不说话了。
李少见龙超凡嘴这么严，心里更痒痒：“龙总不介绍介绍来路？”
“除非李少也想做这个生意？”
李少还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摆手了。
“不敢，怕把家里产业败进去。我还得养车呢。”
龙超凡嘴上夸李少明智，心里骂了句怂包软蛋。
一群人磕到正嗨的时候，龙超凡手机震了震。他模模糊糊看着上边的消息，看完之后去扒拉那个外卖包装。在披萨盒的夹层里，他找到了一句留给他的话。话是用英文简语写的，约他明天晚上八点去实验室见面。
龙超凡猜着是实验室那边有进展。
他收拾了收拾屋里的人，发现李少磕得有点抽了，就赶紧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收走，给他灌水。他从来不贩毒，只会跟朋友分享。这也是他笼络圈子的手段。两江市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但凡对他脾气的，都和他有生意往来。走私改装件只是最起码的，还有走私枪支弹药，文玩古画。他在冯鲲那装孙子这么多年，用冯鲲那条线夹带了不少东西进来。最后查起来，也是论到冯鲲头上，无法直接联系到他。冯鲲是他的一层保护壳。
结果冯鲲还真的打算管束他，龙超凡觉得挺好玩的。
他在手机上回信息：没问题，锡博等我。
龙超凡把店里的手下薅起来，让他开着库里那辆跑车把李少连车带人一起送回家去。这人最近有点疯，龙超凡不太喜欢他了，看着烦，嫌吵，准备冷落一段时间。
王师傅看着龙超凡把人送走，收拾收拾东西打算下班了。
龙超凡拉着他，非要聊天。
“王工，您知道我天天干这些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么？”
王师傅不想接话，笑了笑：“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改车。”
“嗐，您就干您的专长就行。您改车可是一流的。”龙超凡给王师傅竖了个大拇指，“王工，说了您别不信，我倒不是喜欢赚钱。钱这种东西，没有权好用啊。可惜我也不喜欢去当什么大官，太束缚，太束缚了。我就喜欢在这耍着这些有钱人玩。我就喜欢这种操控和征服的感觉。”
王师傅陪着笑，点了点头。
龙超凡摆了摆手：“说了您也不懂。”
在王师傅看来，这位龙总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有点可怕的人。对这个二十多的小年轻交代的活儿，王师傅从来不敢打折扣。他这么多年，也算见了不少人，龙超凡就是那种，比所有人的底线都低，因此比所有人的胆子都大的人。
天亮了之后，车库里的音乐才停。龙超凡把屋里一个挺好看的女的睡了。这女的不是谁家的小姐，只是跟着其中一个少爷来的，不知道是同学还是什么人。那女的磕得不省人事，压根不知道龙超凡干了什么。
龙超凡把那股药劲儿发泄完之后，订了个晚上七点半的闹钟，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