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平是个特殊侦查员,比较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卧底。很多人受影视剧的影响,都认为卧底工作是那种三年又三年,做完就升职的特殊任务。但事实上,真正的卧底,基本上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特殊侦查人员。
由于适合做卧底的警员本身就很少,所以培养出来一个,往往是反复执行任务。
而真正的卧底行动,也并非如外界所看到的,要铺一条几年的大线……
最常见的,都是快速收网的抓捕行动。
而在过去将近三十个年头里,杜子平大部分时候都在执行卧底行动,不仅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纳一个全新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需要强行遗忘过去的自己。
久而久之,很多曾经的朋友,哪怕是对手,也都在心里埋葬的差不多了……
跟他交集最多的,就只有做了他将近十年联络员的——黄竟。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又回头看了黄竟几眼……
模糊的记忆中,愣头青版的黄队长,还是挺能闹腾的,脾气也差得要命,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不是在被骂,就是在骂人的路上。但即便如此,那张男女老少几乎没人可以拒绝的脸,还是让他成了局里的万人迷,加上话多会玩,围在身边的男男女女都不少。
——那时候,他俩几乎在两个世界里。
当然,现在也不算同类……
杜子平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对于接下来跟黄竟的合作,内心实在不抱乐观态度。而眼见他离开会议室,一直站在后方,默默关注他的黄竟,脸上微妙的笑容,却不着痕迹的加深了些许。
“你果然还是没变呢……杜子平。”
烟雾缭绕的酒吧里,嘈杂的人声,基本上盖住了一切有效沟通。
杜子平靠在厕所最近的走廊上,低头叼着一根烟,厚重的镜片,掩盖了他此刻审视周围的视线,而昏暗光线下,已经被刻意伪装过的五官,几乎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他原本样貌的痕迹。
“没想到,杜总这么适合伪装。”
执行任务的时候,警员不能随便喊出对方的职务,所以小组内部都是用老总太代替对杜子平的称呼。
而刘辉盯着屏幕上的男人半天,还是没办法把他跟两小时前一起开会的人挂上钩。
只是做了很简单的妆改,为什么一个人的差别可以这么大。
监控上,杜子平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西装,戴着油腻的发型,厚重的眼镜,下垂的嘴角,畏畏缩缩站在走廊上,弯腰吸烟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表面循规蹈矩,骨子大概率是个人渣的瘾君子。
所以他站在那里不到三十分钟,已经前后有四拨人过来打听他要不要买点“小玩意儿”了。
只不过,他们真正要钓的鱼,还没有出现。
杜子平这份加密信息,来自于一个叫皮哥的瘾君子。
他是在一次联合行动的时候被搜到身上有“教授”的新型毒品。技术科那边做了成分分析,确认就算经过稀释,毒品的致幻和成瘾性依旧很大。而且这批毒品的特性极易溶于水,对比以前需要吸食或者注射,直接口服无疑方便省事的多。
一时之间,在夜店这种地方,很快就开始快速泛滥……
由于在服用后,人会产生逼近高潮的极致兴奋幻觉,多数人都会出现泪腺分泌的情况,所以,这批毒品有个很矫情的名字,叫“眼泪”。
而杜子平之所以来这个酒吧守株待兔,就是因为根据手上的线索,皮哥最常出入的据点之一就在这儿。由于他自称每次能买到“眼泪”,都是有人主动来找他,并没有固定的上家,所以杜子平他们组也就只能采取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等人愿者上钩。
这就是缉毒警很无奈的地方……
相比其他的刑事警察,他们的案件线索一般不是一具尸体或者有明确的报案人以及线索。只能靠自己出去摸,经常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跟到的线,莫名其妙就被掐断了,这些毒贩不止狡猾老道,而且擅长忍耐试探,就跟一团团迷雾一样,让人看不着也摸不到。任你有一身力气,也很难使出来。
所以缉毒警的耐性都很好。
毕竟已经习惯了挫败感……
——然而,这个属性,可能不适用于杜子平。
黄竟在看着杜子平开始往舞池中心移动的时候,心里就暗叫了一声要糟。
他下意识拍了下身边的廖杰,提示他关注杜子平的动向,然而本身只是打配合的两个人,在情况不明的时候,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杜子平跑去跳舞了……
俩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杜子平摇摇摆摆的冲进了舞池,然后动一下西一下的撞到了不少人,在其他人的推搡中,以一种特别古怪的姿势仰面站着,浑身不自然的抽搐着,整个人感觉就像是磕了药。
瞬间,黄竟明白了他在干嘛。
“所以,他是要哭了么……”嘟哝了一句,过于昏暗的夜店灯光,让黄竟没办法很真切的看到杜子平的面部表情,不过,按照眼前的形式,他应该是在假装吸服了眼泪以后的状态……
这鱼钓的……
有一句感慨在黄竟脑海中一闪而过,不得不说,他之前还真是小看杜子平了。
记忆中,以前的他变通性可没这么好。
隐藏的耳机里,守在监控车里的刘辉发来了提示:“有人接近杜总了。”
廖杰一眼就看见了围着杜子平看热闹的人群外围,有两个人正在推开人群往骚动中心挤……
一个是特别矮小的小个子。
一个是光头看起来有点拽的年轻人。
谢天转过头,很低的反问了一句:“有资料么?”
“档案里没有这两个人的记录,没案底。”
这是教授的另一个特点,他每次出现,身边的人都会换一批,从来不用有案底的惯犯,所以警方的行动总是会滞后一段时间。
眼见有人要上钩了,黄竟果断和廖杰也挪动了一下位置,黄竟示意廖杰往吧台那边靠,而自己,则是越国人群,直接走向了洗手间。
果然,光头挤到杜子平的身边,直接就把人架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旁边拖,杜子平意识恍惚得看了对方一眼,本能要反抗,结果另一个小个子立刻凑过来,挡住了他唯一可选择的退路。
“哥,看你挺面生的,第一次来?”
光头开口就套近乎,杜子平眼镜都被晃得耷拉下来了,他假装意识不清得哼了一声,浑身的轻摆并没有停止。
眼见他这个样子,光头跟小个子彼此对视了一眼,暗自较劲得把杜子平往洗手间的方向拖。
谢天低头避过了几个人的交错,以不大的音量交代黄竟那边接手:“他们要进洗手间了。”
而在洗手间内,已经提前躲进隔间的黄竟单手敲了一下衣服上暗藏的麦,算是回应。
果然,没多久,他就听见了推门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小个子男人的脏话,断断续续的飘进黄竟的耳边,紧跟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踹门声。
明显是有人要判断每个隔间都是安全无人的。
黄竟人躲在最里侧的杂物间,因为里面堆放了很多杂物,所以门根本无法全开,他进去的时候,就是从隔壁的隔板上端直接翻过去的,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在视觉死角上,不会被发现。
事后,连杜子平都不得不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大个子,倒是很会躲……”
而那时候的黄竟只是笑了下:“近墨者黑。”
杜子平是被推进洗手间的,他眼看着光头反手就锁上了门,看起来唯唯诺诺,神志不清的表象下,他甚至还游刃有余的扫视了一下黄竟有可能藏身的地点。
而下一秒,他就被光头推到了门边:“名字?住哪儿的?”
黄竟听到这有点可笑的对话,差点在杂物间里没忍住。
——不知道还以为警匪换位了。
而杜子平依旧没有从嗑药的状态里抽身出来,摇头摆尾的样子很好的遮挡住了他眼镜后,觉得可笑的嫌弃。
然后他就被抓着头发,直接按在了洗手池里。
突然放出的水声让监听的剩下几个人都皱起了眉,黄竟甚至能清晰听见杜子平在呛水以后,压抑不住的呻吟和轻咳。
而在一阵几近夸张的挣扎后,杜子平终于被扔到了旁边,光头单脚踩着他的脚踝,微微用了几分力:“不要给我装糊涂,你身上的眼泪是从哪儿来的?”
杜子平靠在门边,打湿的头发有些狼狈的耷拉在眼前,他动作僵硬都抬手擦了一把,满眼里都是惶然和恐惧:“你们什么人?什,什么泪……我不知道。”
光头和小个子彼此看了一眼,由后者蹲下身:“盖哥下手挺狠的……你要是不想受罪,就老实说了吧……我们手上出的货都是有数的,没见过你。”
这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策略倒是玩的挺娴熟。
黄竟在隔间里露出一个冷笑,合着现在毒贩都已经有业务培训了,以前玩这套的可都是他们警方的活儿。
既然他们都把台阶给杜子平铺好了,他自然就得接着往下演。在所谓盖哥的审视的目光中,杜子平终于把预先设计好的台词,磕磕巴巴的挤出来:“货……一开始是老皮给我试的,后来,他要我买,太贵了……就从他家里……摸了几包。”
他的眼镜已经被甩掉,狼狈得面容和看起来不太能对焦的视线,都让他这个油腻怂男表现的无懈可击。
而他口中的老皮,也就是之前的瘾君子皮哥。
一般私人的关系里,彼此的称呼都跟道上的称呼不同,杜子平常年执行特别的侦察任务,在细节的把控上很难找出破绽。
所以盖哥几乎是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杜子平的理由,而在听到他已经成瘾后,盖哥都对小个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点点头,把杜子平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们挺久没见过皮哥了,你有他的消息么?”
“他隔一阵就消失几天,不过我有他钥匙。”
杜子平一边说,一边忙不迭的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到了旁边的洗手池里。
而他巴不得跟皮哥切断关系的样子,也进一步打消了阿盖的疑虑。
所以,他从身上摸出一小袋跟牙签差不多粗细的蓝色晶体,丢给了杜子平:“别怕,老皮跑路了,有我们呢。”
他用手拍拍杜子平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然后举起手,对杜子平比了个3,又比划了一个1,在杜子平的点头中,满意得打开厕所门。
刚才的两个手势,是在跟杜子平谈价格……
3和1,是告诉他有优惠,他只要买三包,盖就会送一包。
而在谈交易和价格时,全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充分说明这伙人,一定是被精心的调教过。
杜子平目送着阿盖和小个子离开。他很清楚按经验,这俩人会在门口蹲守一阵子,确保他一会儿是自己离开。
而这也意味着,黄竟要在那个狭窄的储物间继续憋着。
想到这里,杜子平突然有点玩味得走到了最后一个厕所隔间,一边泰然自若得脱了裤子,一边吹起了口哨。
旋律黄竟还有些熟悉……
好像是某部电影的主题曲。
——但这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