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肖平,黄竟的本意是放到定点酒店或者安全屋,后边怎么办,还得和杜子平商量,也要跟司局请示。现在司局的事儿一出,黄竟其实就是把肖平忘了。
不只是他,杜子平也把肖平忘了。
当然,肖平有两江分局的警员负责,没饿着,就是可能吓得不轻。肖平冷不丁冲出来,是因为他在屋里听见了杜子平和黄竟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他也不傻,静心思索一天之后,也明白了杜子平应该是警方的卧底。
他爸是彻底倒了。他其实挺害怕的。
肖平叫完“阿平哥”之后,其实有担心过对方会不会认他。阿平哥看起来和他认识的那个阿平哥有些细微、但让人无法忽视的差别。他和警察站在一起,还真的很像警察。
负责看护肖平的警员从房间里跟出来,也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情况,只能站在旁边跟黄竟打了个招呼。
肖平被杜子平摔了之后,本来准备的一肚子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站在自己爬起来的地方,也不再敢靠近杜子平。杜子平走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刚没收住。”
在肖平来得及说什么之前,杜子平交代他:“你不用担心,听安排就行了。你爸的事儿我知道和你没关系。”
说完,杜子平又告知旁边的警员:“你带他去旁边招待所开个房间,今晚先住下。”
警员不接话,看向黄竟。黄竟对他点了点头。
“去吧。先开三天。”
“知道了黄队。”
杜子平见安排好了,抬腿就要走。但肖平拉住了他,显然是不想让他走。肖平能感觉得出来,“阿平哥”虽然没有不管他,对他也依旧挺好,但是他和“阿平哥”之间的距离却被拉开了。这距离也不完全是自然而然拉开的,而是“阿平哥”有意拉开的。
“肖平,按照规定我现在其实不能跟你见面,你明白么?”
肖平点了点头。
“你先跟着去住下来。回来再说。”
杜子平和肖平说话始终是温和的。他在老鹿手底下做卧底的时候,会更把肖平当自家弟弟。如今,他把肖平当自己的任务和责任。若说私人感情的话,杜子平不敢想太深,他知道自己把童年的经历投射到了肖平身上,所以会对肖平格外宽和一些。毕竟,如果当初有人带着杜子平走出来,他那些年会好过很多……
不过,被肖平这么一冲,黄竟和杜子平都明显感觉拿回来了一点儿节奏。
他们一整天都在被事件牵着走……这对于警察来说,不是好事。
警员看了看肖平,又看了看杜子平。他是被临时抽调过来跟这个案子的,甚至不知道杜子平是谁。他干脆也不想知道了,就决定先把自己的活儿干完。
“黄队,那我们先去招待所了。”
黄竟摆了摆手,他赶紧拉着肖平走了。
走廊里一时重归安静。黄竟仍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回一趟云北。可是现在案子在这儿,司局在这儿,他根本走不开。老鹿这边定罪和“眼泪”这条线孰轻孰重,黄竟取舍不了。
杜子平靠在走廊墙壁上,看着地砖的缝儿。
“我可以替你回云北。”
结果黄竟直接冷笑了一声:“你想得美。”
这话让杜子平皱眉。
黄竟看着他那双故作平静的眼睛就想笑。
“你想回去干什么?找博士是么?哎,你刚才那眼神一动,我就知道你觉得机会又来了。对你来说回云北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又帮我盯了线索,又暗度了自己的陈仓。”
在杜子平看来,黄竟这是为了反对他而反对他。
“行了,你别吵。”黄竟有点儿焦躁地踱了两步,“让我想一会儿。”
杜子平从头到尾没说超过十个字。他只能闭目养神,平息自己面对黄竟时候的情绪。
在杜子平看来,黄竟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不如安安生生等着柏枭从司局爱人家出来之后,看他能带回来什么消息。
“老鹿在审讯室里吐口了吗?”杜子平问。
“一开始没有。”黄竟说,“他知道你是卧底之后,就开始说了。”
“嗯。”
“不光是你,达纳的头人也是我们的人。他前前后后犯的事,就算没有口供,物证也够定罪了。只不过是他给口供的话,我们还能从他口供里再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黄竟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向杜子平,杜子平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于,黄竟没发现老鹿的口供有问题。
老鹿突然打算跑路,和老鹿口供里没有端倪,这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他得到了消息,得知自己被放弃了,可能还被威胁,因此他已经考虑过自己被抓要怎么说话。而且,这些话术必然是懂审讯、懂刑侦、懂缉毒的人提前教好的。
黄竟给刘辉打了个电话。让他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去查老鹿从昨天到离开两江这段时间内,可能被联系的方式。
杜子平看着黄竟忙,心里的计划已经慢慢成型。黄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节奏会很快。这是个好事也是个坏事。好在,查起案子来势如破竹。不好在于,他们可能会忽视一些细节。
“我还是觉得不是司局。”杜子平告诉黄竟,“节奏不对,时间点也不对。如果调查司局的人是监听到了他和老鹿联系的电话这种实证,咱们现在肯定已经见着人了。他们不可能把老鹿留在两江分局。另一种会让时间点卡这么紧的可能就是,拿到证据的人,是司局,而他正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黄竟同意了杜子平的推测。
“黄竟,我现在的想法是。”杜子平观察着黄竟的表情,“咱们俩一起,连夜回趟云北。”
两个人这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柏枭。黄竟连自己的车都没动,还放在分局停车位上。黄竟十分熟练地用刘辉的身份证租了辆车,看得杜子平哭笑不得。黄竟问他,他又不说自己为什么笑。说到底杜子平不过就是觉得这行为实在是太典型的黄竟了。但要问他这跟笑有什么关系,杜子平也说不上来。
车刚上路,廖杰就打来了电话。
黄竟劈头盖脸就是骂。
“让你盯冯鲲的案子,消息比我知道得还晚?!”
“黄队,这个事儿,李队跟你说得比跟上边汇报得还早……”廖杰有些委屈,但更多是自责和生自己的气,“不好意思,黄队,是我没盯住,疏忽了。”
“李天耀知道得就已经够晚了。”黄竟点了廖杰一句。
“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在回云北的路上,大概四点半能到。你出来跟我碰个面,去找李天耀看看监控和尸检报告。”
“明白,黄队。”
黄竟讲完正事,例行关心下属:“怎么样,家里没事儿吧?母女都挺好?”
“都挺好的,在月子中心,都睡了。”
“嗯,那你出来的时候动静小一点儿。”
“知道。”
黄竟折腾了一天,身体控制不住已经累了。杜子平就和黄竟换了换,他开车,黄竟闭眼睡一会儿。一路上,黄竟都睡得很安稳。杜子平怕吵到他,车里连个音乐都没放。三个半小时的夜路,他就靠熬。说实话,他也习惯了。
下高速的时候,黄竟自己醒了。
“到了?”他睁着两个大眼问杜子平。
杜子平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廖杰开着车,在高速路口等他们。他见杜子平也在车上,就意识到了黄竟连夜回来不应该仅仅因为龙超凡的死。在廖杰的观察里,杜子平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他的所有行为,尤其异常行为,一定是出于一种“结构性”的考虑。
“黄队,子平哥,我联系过李队了,他人现在还在局里,说让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好。”黄竟拍了拍廖杰的肩膀,“上车走吧。今天的事不用想太多。两边的案子可能有点牵扯。你一个人也盯不住。”
廖杰点了点头:“明白了。”
云北这种小城市,到了夜里没什么夜生活。就烧烤摊、夜总会之类的地方门前还有些人气儿,路上连跑的车都没有几辆。他们花了白天二分之一的时间就到了公安经侦那边。黄竟和杜子平把租的车停在路边,跟着廖杰进去。廖杰的车可以直接扫车牌。
黄竟让廖杰在外边等,他和杜子平进去。
毕竟李天耀让他看监控和尸检报告严格来说算违反规定。李天耀信任他,他也没必要挑战李天耀的神经。
李天耀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黄竟猛一进门还以为李天耀在屋里销毁什么关键证据。
烟雾里,李天耀眉头紧锁,一脸苦相,嘴上叼着一根烟,桌上烟灰缸里还有十几个烟头。
黄竟简直想拉着杜子平直接退出去。
“你他妈抽烟能不能开个门或者开个窗?!”黄竟觉得李天耀有点不抗造,语气中难免嫌弃,“至于吗,不就死了个嫌疑人!”
李天耀站起来走过去,把他俩拉进门,一把又把门关上了。
“我们办公室里的烟雾报警器都不管用,走廊里的都是好的。我可不想二半夜把保安室闹醒,或者把119召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杜子平,“子平哥,平安回来了。”
“嗯。”
李天耀感慨:“真好。”
从监控上来看,龙超凡是死于突发心梗。尸检报告也支持了这一结论。龙超凡天生心脏二尖瓣轻度狭窄,按理说是不能使用毒品的。不过可能他生前并不知道这一点。法医推测,龙超凡是毒瘾发作,引发的心梗,进而导致猝死。
“他在看守所的第二天毒瘾就犯了,所以送到了戒毒所。戒毒所的整个戒毒过程和用药,我的人明天才能取回来。按理说,他从戒毒所回来还不到三天,其实不应该是这个效果。”
杜子平情绪不好,脸上没有表情。黄竟看在眼里,心里难受,但也没办法。
“现在新型毒品太多,药理很复杂,咱们就算拿了用药记录,也没意义。”杜子平告知李天耀,“不如去查那些在看守所和戒毒所能接触到龙超凡的人。”
李天耀看着杜子平:“这方面你们更懂,我听你们的。”
他们两个人在分析案情的功夫,黄竟仍旧在看监控录像。监控里,龙超凡在心梗发作之前确实有一些异常动作,比如在床上蜷腿坐着,手抓胸口,像是有些呼吸不上来。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他才突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抬手拉同监的其他人,想要求救。但等同监犯人按了警铃,狱警赶过来,还是晚了。
整个相应过程并不慢,只有不到一分钟。
黄竟反复去看龙超凡在床上那一段的动作。他总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他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天已经亮了小半。李天耀看了看黄竟那个不要命的样子,又看了看杜子平,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能让你俩连夜回来,是老城出事儿了?”
杜子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不习惯和人搭伙干活,更不习惯和人讨论案情。他还在适应。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觉得现在这些和龙超凡有关系的一手证据很难保住。”
杜子平想了想,说:“你多上点心。”
不过想到这个,杜子平是真的好奇。
“你不怕我俩有问题?”
李天耀翻了个白眼:“你俩要是有问题,我就认栽吧。”
很多时候,信任是一种直觉。
“天耀,”黄竟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龙超凡死在看守所,冯鲲什么反应?”
李天耀想到了黄竟要问这个:“他很……悲伤。但是没有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