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算是特情人员挺常见的情况,但杜子平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这件事我会跟司局汇报。”
“我是总指挥。现在汇报给我。”
黄竟瞪着他,他也就看着黄竟。看了一会儿,杜子平心里有些难受,就移开了视线。他知道黄竟如果不得到想要的交代,是不可能消停的。
“老鹿给我的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我断断续续吃了三四天,结果就有点成瘾。吃了药之后确实心情很愉悦,精神好,兴致很高。现在头晕,很困。我自己能戒,扛几天就好了。”
这个药应该是兴奋剂之类,杜子平分析可能是一种氯胺酮的衍生物。他做卧底,精神压力很大,有持续的压力和焦虑环境,所以大脑会非常亲和这种药物。
杜子平问黄竟:“司局在哪?我尽快去和他汇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黄竟抬手摔了一个杯子。黄竟摔杯子背对着他,杯子扔在房间最远的角落。
黄竟摔完之后,对他说:“不好意思,没控制住情绪。”
杜子平因为戒断反应,脑子都是木的。他看着黄竟,就只觉得黄竟是不是脑子有病。
“你他妈有病?”杜子平直接骂了出来。
他这句骂,让黄竟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你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是吗。”黄竟问他。
“犯什么病。有话就说!”
“说了那么多遍,你他妈听过?!”黄竟被他少见的直接反击点燃了,“你是个人,杜子平!不是拿来执行任务的工具!你以为跟司局汇报,司局不会骂你?就这次行动,你给自己留退路了吗,啊?!要不是我指挥车正好在你旁边,你早他妈被那个苏欢一枪崩了,知道吗!”
杜子平皱眉,没说话。
“说话啊!又他妈不会说话了!”
黄竟气得手都在抖。
杜子平反复拷问自己的记忆,都觉得苏欢当时拿枪是要挟持黄竟。毕竟苏欢只有伤了黄竟、劫持黄竟,才可能有生路。苏欢拿枪的时候,也是面朝黄竟的,眼神中是困兽之斗的疯狂。
只是他没想到,在黄竟看来,苏欢拿枪是为了带走杜子平,复仇。
就是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
杜子平想,他当时神智并不清楚,加上黄竟的视角比他要清晰,确实很可能在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看来,当时有生命危险的都是杜子平,而不是黄竟。
这让杜子平突然觉得很累。
他看着黄竟,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杵在那,让人头晕。怪不得黄竟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原来是从行动时候就压着火,因为杜子平的身体而延迟爆发了而已。
“我当时以为他的目标是你。”杜子平说。
黄竟皱眉:“你在这说什么屁话。”
杜子平没有解释,等着黄竟自己反应过来。他也实在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话说出来,太矫情了。他其实一直挺不明白,黄竟是怎么把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说得如此轻松顺畅。
对于杜子平这个表情,黄竟也很熟悉。他于是稍微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才缓缓反应过来,杜子平当时那个往枪口上扑的迷惑举动,原来是想要保护他。
保护他?
虽然很难理解,但黄竟尝试理解。
毕竟可能也只是危急情况下,杜子平的本能反应。
想完这一层之后,黄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操。”
他转过身,背对着杜子平,看见了墙角的陶瓷碎片,只觉得尴尬得脚趾抠地……
他转移话题:“那个肖平,你想怎么办?”
“等我好点儿之后,去见他。”
杜子平如今也觉得有点尴尬,回避着黄竟回避他的视线。
想想他和黄竟之间,也太狗血了……
不过会错了苏欢意的人是他自己,他也怨不得黄竟这个反应。而且这么一波折腾,黄竟肯定要更对他死心塌地。这并不是杜子平的本意。
这也不是杜子平想要的。
“司局去省厅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你。”黄竟说。
“好。”
黄竟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房间突然之间安静下来,让杜子平甚至有些不适应。刚才的吵闹还回荡在杜子平的耳边,让杜子平彻底睡不着。
黄竟说他不是完成任务的工具,而是一个人。这一点杜子平非常认可。正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活人,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了这些经历、走到如今的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知道生命每分每秒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用这些时间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黄竟无法理解这一点,让杜子平觉得遗憾。
这次抓回来的人多,行动小组的所有能审人的都在忙着审人。杜子平在会议室沙发上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轻松了很多,外边天也已经黑了。
具体是几点,不知道。他像是倒了时差一样,没有一点感觉。这会议室连个表都没有,杜子平只能把会议室的大屏打开了,看连大屏的电脑的系统时间。
十点十五。虽说一定不准,但是看个大概。
这时间让杜子平觉得有些不对。可他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他拉开会议室的门,整个楼层都亮着灯。隔壁就是黄竟的办公室,杜子平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就推门进去了。
黄竟和柏枭用同一个办公室。柏枭的那一侧办公桌堆满了东西,乱七八糟。黄竟的桌面上除了把车钥匙,只有一个倒满了茶的水杯。杜子平去摸了摸杯子,发现茶已经凉了。
办公室里有表,现实九点四十七。杜子平突然反应过来了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他心往下一沉,拔腿就去审讯室找黄竟。
然后想起来自己此时不好出面。
他用黄竟办公室的电话给黄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黄竟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接起来的时候语气很迷惑。
“喂?柏枭?你回来了?”
“是我。”杜子平说,“司局回来为什么不叫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
黄竟问他:“你在我办公室?”
“对。”
“好。”
说完,黄竟把电话挂了。
半分钟之后,黄竟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他进来之后,反身关了门。
“司局被调查了。”
“你说什么?”
所以黄竟才要拉着所有人连夜审人。
“他上午突然被叫去开会,然后就没回来。他被调查,还是柏枭打听出来的。子平,咱俩对两江这边的情况不了解,尽量不要掺和,保住案子最要紧。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他把总指挥权给我,把你的联络人换成我,很可能就是知道老鹿的案子要牵扯出来其他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杜子平竟然完全没察觉。
他和黄竟不是没有怀疑过,老鹿能拿两三个傣寨制毒,常年走私贩毒,很可能是有保护伞的。而老鹿倒了,说是因为博士,不如说是他成了弃子。杜子平一直以为老鹿的靠山在境外。
“我一直以为他背后的人在境外。”杜子平坦言。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因为杜子平身体出了问题,他一回来就应该先跟黄竟汇报这些。
“我提夺回达纳,是为了让境外的毒品进来。毕竟按说,我不应该知道他原来在达纳制毒这件事。他在有计划要夺回达纳之后,就开始拿手里那批压箱底的货当幌子,到处拿定金。”
“那不是因为他想跑?”
“跑了,去哪?他知道要跑,就是知道有地方去。但我觉得他也不是一定要跑,他本来的打算应该还是把货从境外运进来。”
黄竟沉默了一下:“毒品就是毒品,别他妈老在那儿货啊货的。”
杜子平根本就不搭理他。
“应该是有什么情况变了,让他突然打算带着身家躲到达纳,甚至打算跑路……”
仿佛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一样,黄竟自己摇了摇头:“现在还没人找到我头上——”
这话话音未落,黄竟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都有点一语成谶背后发麻的感觉。杜子平更是下意识朝黄竟靠了一步。黄竟掏出来手机,看着上边的一串号码,皱着眉头,肢体却放松下来。
他接起电话:“李天耀,你他妈吓老子一跳——”
杜子平和黄竟站得近,能听见黄竟手机听筒里的声音。黄竟平时就把手机声音开得大,仿佛一个听障人士一样。杜子平往日里嫌吵,现在只觉得方便。
“黄队,我这边出事儿了。龙超凡死在了看守所。”
黄竟的脸色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夜里。”
“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李天耀听出来黄竟问得这么详细是话里有话:“怎么,你那儿也有事儿?”
“我希望没什么关系。但如果有关系的话,龙超凡的死亡时间就很重要。”
“是前半夜。”李天耀说,“法医推测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
黄竟沉吟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黄竟直接打给了柏枭,问他在哪。
电话那边,柏枭气喘吁吁的。
“爬楼呢,怎么了?”
“你见着司局了?”
“怎么可能……”柏枭喘着气说,“但是现在马上到司局家门口。”
柏枭是个少爷,这不假。他祖父是两江市的老市长,非常有威望。想从省里问到些消息,他们指望柏枭最合适。
“我先见司局他爱人了,一会儿就回去。”
说完,柏枭挂了电话。
他打开办公室门就要出去。杜子平一把拉住他,问他:“龙超凡是谁?”
“经侦那边抓到的一个嫌疑人,是冯鲲的外甥。我抓他的时候在他屋子里找到了从来没见过的药,我觉得,很像那个‘眼泪’的升级版本……然后我就追你追到两江,又被省里直接按到这里,让我当行动总指挥。司局根本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杜子平的大脑飞速旋转。不过,杜子平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觉得司局没问题。”
黄竟皱眉:“你觉得没有用!”
不论杜子平还想反驳什么,都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们路过的一间办公室房门突然被踹开。杜子平下意识护着黄竟退了两步。从房间里冲出来一个人,扑到了杜子平面前。杜子平反手就是一招防身,直接把人甩出两米远。
人被杜子平摔懵了,过了半天爬起来,看着杜子平和他身后的黄竟,喊了一声:“阿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