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多的时候，原来阿荣手下一个叫苏欢的，拿了卫星电话过来。
“阿平哥，鹿哥电话。”
杜子平撤到一边，接过电话。
“阿平，现在带着东西在林子外边等你了。行动结束了我们就进去。”
老鹿很着急。
他拿了两江几个下家的定金，手里却没有货。不管是从境外运进来，还是自己制毒，老鹿一天都耽误不起。
“鹿哥，”杜子平在电话这端皱起了眉，“你们要小心。这一代很多人都盯着。”
“我知道。你好好按你的计划，不用管我。”老鹿已经在盘算这寨子拿回来之后的事儿了，“阿平，我相信你的能力。”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就是安抚而已。老鹿这是给自己留着后手。如果杜子平拿不下寨子，这么大的动静，加上人员折损，老鹿也不打算自己再扛。他肯定要往境外跑。
杜子平的心反而放下了。
这么些天以来，老鹿队具体的行动方式一字不问。他只拉着杜子平放松、嗑药，自己则出去谈生意，拿回了一大笔定金。甚至手底下有些人，老鹿也不给杜子平用。如果不是杜子平很确定老鹿相信他，他恐怕以为自己暴露了。
这么说来，老鹿心里早有成算。他是打算背水一战，不成的话，就把国内的生意和人都抛下，自己卷款跑路。
只是黄竟并不知道老鹿在雨林外边，反而还去别墅抓人……
现在传递消息，已经是不可能了。
虽说任务稍有差池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但任务临场突变也是常有的事。杜子平应下了老鹿的几句交代之后，就回到了灌木丛里趴着，思考该怎么告诉黄竟，老鹿已经来了。
执行任务的时候，杜子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装。他也没必要装。反正那些人就会上赶着拉他入伙。他就只做自己的事儿，从来不管其他东西。因为太确定了，搞得其他人都会在怀疑他和怀疑自己之间选择怀疑自己。
除了黄竟，就是怀疑他。
杜子平的消息里，有一个巨大的bug，就是寨子。如果老鹿的人以寨子里的人作为人质要挟警方，警方会非常被动。
杜子平的计划极大地依赖于他对老鹿及其团伙的控制力。
他向来这样。因为自己干特情，所以总是对特情人员具备过高的依赖和信赖。这不是说杜子平不可信，只是黄竟的任务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是为杜子平兜底。如果没有后方的这种支持，任何特情人员都不可能这样执行任务。
所以，其实在杜子平带着老鹿的人动手之前，黄竟就已经基本把寨子控制住了。达纳土司，也就是阿荣的舅舅，已经了解了警方的行动，只不过是被警员控制在寨子后院自己的竹楼里。他和夫人很少下楼，所以并不会引起怀疑。
柏枭人就在土司竹楼里。黄竟坐在指挥车里。指挥车伪装成达纳运物资的厢式货车，停在寨子后门边的路上。
达纳一直在做走私。这些厢式货车每天都会出现在达纳的停车场。他们作为走私货物的中转地，有时候也会走私毒品。境外的毒品被放在榴莲壳里，躲避缉毒犬的侦查。
三点的时候，人们都进入深睡。
杜子平为了让黄竟知道自己动手了，选择拉着老鹿的那帮手下直接踹了正门冲进去。方法很土，但很符合老鹿手下这帮人的习惯。
三点整，达纳的大门被炸开了。
杜子平却发现寨子里和他们对抗的人全部被换了血。
那个叫昌仔的完全不见踪影。杜子平看得出来人都被黄竟换了。这样一来，交火就要持续一段时间。而不是杜子平刚开始计划的，两边冲突一起，黄竟就带人把场面控制住。
在大门被炸开之前，其实已经有负责巡逻的人发现了杜子平他们的踪迹。寨子里外一片吵嚷和火光。黄竟发布命令，行动开始。
老鹿的手下不全是白痴。苏欢很快发现达纳这些守卫看着不像当地人。他跟阿荣跟得久，对达纳的人有些印象。
“阿平哥，他们不是达纳人。”苏欢很笃定，拉着杜子平躲在一个竹台下边，“我跟着荣哥，认识寨子里的人。昨天晚上出来的那个，叫昌仔。他们看着像——”
苏欢突然沉默了。
但杜子平比他的反应更快。他的枪已经抵住了苏欢的后脑。
苏欢还抱着一丝侥幸。他情感上并没有反应过来。
“阿平哥……”
“别动，别反抗。”
在苏欢听来，阿平哥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他声音没变，可是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都变了。
“阿平哥，你——”
苏欢下意识要回头。他对杜子平缺乏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自从阿荣受伤那次之后，苏欢就把阿平看成他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们这一个月以来同进同出，吃吃喝喝。苏欢在肢体上不会防备杜子平。
可他下意识要回头的动作，在杜子平看来，是一种风险。
在苏欢反应过来之前，杜子平已经用擒拿式把他压在了地上。他的手臂被反扭在背上，被杜子皮用身体压住。苏欢的脸贴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别动！”杜子平说。
苏欢也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他慢慢平静下来，手臂虽然很疼但咬着牙不出声。这时候，他发现寨子里火并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
杜子平抬起头，发现老鹿的人基本上都已经被控制了。
现在就等黄竟出面后收队。如果收队，就说明别墅那边的行动也顺利结束了。
但黄竟迟迟都没有出来。
夏季的雨林，夜里也是闷热难耐。
杜子平觉得心中异常烦躁。起初他以为是肾上腺素的作用，或是他太累了。但过了一会儿之后，杜子平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的药瘾犯了。
他的神智在破裂的边缘。
枪声彻底结束，杜子平只能听见一些“别动”、“蹲下”之类的喝声。
然后，在杜子平的背后，厢式货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带头的正是黄竟。
杜子平的这一套操作，都被黄竟一览无余地看在眼里。他慢慢松开了苏欢，苏欢并没有反抗。杜子平和黄竟对视后，黄竟眼神一闪。杜子平有些站不稳，扶着身后的竹台站起来。黄竟不想让杜子平的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这种任务一般都要保护卧底，以防他们被人记恨，遭到报复。
黄竟立刻掏出来抢，对着杜子平：“蹲下！别动！”
杜子平跌倒在地上。
他已经有药瘾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别人，包括老鹿，即使这样可以更深入地博得老鹿的信任。成瘾快慢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老鹿也没有直接给他大剂量静脉注射海洛因，所以并不是奔着用毒品控制杜子平而去的。他真的就是对新型毒品没什么概念，觉得吃点也没什么。
可杜子平显然是那种易成瘾的体质。
好在成瘾并不严重。他只是心慌得很，加上头晕，站不住了。
冷颤，癫痫，机制的恐惧感等等毒品戒断常见症状，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杜子平不合时宜地想，这应该就是为什么新型毒品会被认为更“温和”。
他倒在地上，看到黄竟端着枪快步走向了他。黄竟假装对他搜身，凑近了低声问他：“你受伤了？！”
“没有。”杜子平说，“老鹿在雨林外四公里，平遥镇。”
黄竟的眉头紧锁，像打结的素鸡。
他没有多问，站起来准备把“阿平”交给旁边的警员。杜子平记得这人叫刘辉。他的头脑思绪一片混乱，余光里看到苏欢从竹台下边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杜子平身体的本能比他的头脑要快，立刻抬起手要护着黄竟趴下。可是他的手只举到一拳高，就抬不动了。
杜子平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直接用身体想要挡住黄竟。只是黄竟的动作比他要灵敏，观察也同他一样细致。剧烈的枪响在杜子平耳边炸开。黄竟两枪连发，击毙了苏欢。
苏欢确实是要拿竹台下的枪。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止，只有喘息。
黄竟确认安全之后，放低枪口，不动声色地看向杜子平，朝他摇了摇头。杜子平心里松懈下来，任由刘辉把他扣住，拖着站起来，带到车里。
另一边，黄竟带着人去追老鹿。
现在不能确定是不是已经有人把消息告诉了老鹿。如果老鹿这次跑了，靠近边境，狗急跳墙，黄竟没把握自己还能在短时间内抓到他。
杜子平和几个老鹿的人同在一辆车上，刘辉并不好给他放水。杜子平觉得自己头要炸开了。他的烦躁让他无法忍受长期的手铐和黑暗。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周边突然亮起来。他被拖下车，拖过一段水泥路面，扔到一张沙发上，然后解了手铐。
刘辉连连道歉：“子平哥，不好意思。”
“给我拿瓶水。”杜子平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刘辉。
杜子平喝光了一瓶水之后，躺在沙发上紧闭着眼，等药物戒断反应过去。他估摸着自己可能需要两个小时。刘辉不是没有见过特情人员这种情况，他们都很清楚杜子平是怎么了。杜子平不想直说，刘辉也不点破，就告诉杜子平，他要去帮忙，先出去了。
然后杜子平就听见开门关门，房间里安静下来。
下一秒，黄竟的声音响起。
“子平，老鹿抓住了。”
杜子平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昏睡。
他这一睡可好，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黄竟怎么叫都叫不醒，只换来他绝对的无视。梦里的杜子平坚信，只要自己不给反应，黄竟一定最终会放弃，消停下来。
然而这只是他无数次重复自己错误的循环。
他早就该知道，黄竟不会消停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黄竟叫了人、叫了随队的急救医生。正在黄竟张罗着准备把杜子平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的时候，杜子平知道自己苟不住了。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看着黄竟。
黄竟被他睁开的双眼定在了原地。
柏枭在旁边对着静止的黄竟嚎叫：“操，你看吧，医生说他就是睡觉。他就是在睡觉啊！”
“你刚才在睡觉？”黄竟瞪着他问。
杜子平声音依旧沙哑：“对。”
这次不等杜子平说话，黄竟立刻使唤柏枭：“去给他拿瓶水。”
柏枭倒是听话地照做了。
等柏枭拿回来，黄竟又瞪着两个眼问柏枭：“他现在能喝水吗？”
“能吧。”柏枭也没把握，“就是刚睡醒，也没什么不能喝水的——”
杜子平直言：“能喝。”
他确实渴，拿过瓶装水灌下去一半。
灌完之后，杜子平想着，自己既然醒了，也睡不了了，还不如问问正事。
“老鹿抓到了。阿荣呢？”
“在别墅里，都落网了。”黄竟想了一下，补充，“以我们掌握的情报，人很全。你要是不放心，我把照片和名单再拿过来给你看一遍。哦，对了，还有，肖平也带回来了，一直吵着要见你。”
“见我？”杜子平皱眉，“见我干什么？”
阿平作为老鹿的手下，被警方抓了，理所应当是不可能见任何人的。黄竟说肖平就是一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还说不见你的话就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他知道个屁！”杜子平叹了口气，看了看黄竟，“你说得对，阿平还是死了比较方便。”
“嗯。”
黄竟很自然地接过杜子平手里喝剩的水，放在一边桌子上。他看了看表，交代柏枭：“老鹿晾得差不多了，你带人进去摸摸情况。”
任务期间，柏枭绝对服从上级命令。他对黄竟的话说一不二，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屋里于是剩下杜子平和黄竟两个人。
有时候，黄竟真的很烦。就比如这种杜子平非常疲惫的时候。他作为后方，应该给杜子平充足的休息和支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审犯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黄竟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给你用毒品了？”
他一开口，就精准地踩在了杜子平绝对的雷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