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大亮了,楼里也有了一些走动的声音。李天耀站起来,把俩人轰走。黄竟和杜子平还得开三个小时的车回去,太晚的话,老城的人也会怀疑。柏枭见了司局爱人之后就没了动静,只给黄竟发了个信息,说明天带着资料去见他。
不过李天耀当然不是考虑这些。李天耀只是害怕自己违规被发现。
黄竟恋恋不舍,到门口了还抱着尸检报告里的照片看。
最后李天耀是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
“子平哥过目不忘,你在这儿看着两眼有什么区别。”
黄竟看了杜子平一眼,不以为意:“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
行,这是连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
这一晚上平安过去了,两江分局也没有电话打来,黄竟和杜子平精神上都放松了不少。黄竟这句话带着情绪,还是埋怨杜子平。杜子平一声不吭,就算是认了。李天耀疲惫的神经此刻也被眼前这俩人之间复杂的关系给提振了一些。李天耀斜着眼观察杜子平,好奇杜子平现在在黄竟面前怎么如此吃瘪。
黄竟拉着杜子平就护到了自己身体的后边:“行了,别看了,很好看吗。”
说实话,杜子平的长相还真就是直男觉得很帅的那种。所以李天耀站在门口送走黄竟的时候老老实实点头,真情实感承认:“好看。”
“靠,滚。”黄竟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骂了一句,用骂替代了再见。
廖杰在车上睡觉,中间回了一趟缉毒局,拿回关于冯鲲案协办时候的案卷。黄竟杜子平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刚到,站在车旁边,嘴里啃着包子,向两人招手。
看见包子之后,黄竟明显加快了脚步。杜子平也不是铁打的,也饿,就跟着黄竟小跑。现在早上六点多点,局里都还没有什么人。云北清晨有薄雾,空气潮湿清新,给两位熬夜人士的身心带来了一次净涤。
黄竟的手机在此时震起来。柏枭来了电话,估计是回到局里,找不见他们两个人。
看到来电之后,黄竟告诉杜子平:“早饭路上吃吧,赶紧回去。”
他们下了门口的大台阶之后,黄竟接了柏枭的电话。这一接,话都还没说出来,黄竟和杜子平旁边一辆车上下来了三个人,直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来人穿着制服,出示的是云北公安局纪检的证件。
黄竟和杜子平对视一眼。黄竟挂了电话,示意廖杰不要过来。
黄竟算是气笑了,看着纪检的人几张嘴开开合合,问他们:“你们还有两个半小时才上班呢,这是在这等了我俩一夜?”
那人一脸严肃。
“黄队,工作需要。”
按黄竟的脾气,他现在应该骂一句“狗屁”。但是黄竟不想节外生枝,只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他才能早些回到老城。不过这是侥幸心态了。黄竟这会儿才明白,龙超凡死,是为了把他从老城给引回来。老鹿这个案子的总指挥被控制了,后边可能就由不得他们了。
“是我错了。”黄竟对杜子平认错,“我就应该把你留在那边。”
“没用。我在那边会更惨。”
“也是。”
从私心上来讲,黄竟还是希望杜子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次道理和他的私心短暂吻合,是小概率事件。如果杜子平在两江,那就冲着杜子平在执行任务期间干的那些事,就冲着乔雪,杜子平被扒了衣服都有可能。现在是跟着黄竟因为看李天耀的案卷而被调查,竟然还算好结果了。
黄竟突然反应过来。
“你不是为了自保才跟着我来的吧?”他问杜子平。
杜子平倒也不回避:“不算自保。就是我觉得在跟司局做汇报之前,跟着你,是我最不出错的方式……案子没完,我不能脱衣服。”
“那哥必不让你脱衣服。”黄竟想了想,“也好,搞这么大,必露马脚啊。”
这次的情况有多糟,就说明老鹿的保护伞有多大,也就说明他们离关键人物有多近。
黄竟问杜子平:“你觉得呢,省里?”
杜子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在警校里的那些日子,既近又远。那时候杜子平和黄竟是室友,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如今一个去了隔壁省,另一个可能也是在做特情,查无此人。黄竟自从“看上”杜子平之后两个人就同进同出。只不过这种同进同出,是因为黄竟天天跟着杜子平,而杜子平在短暂挣扎过之后就发现黄竟这个人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势在必得,因此就放弃挣扎了。
他觉得,最好的让黄竟放过他的方式,就是让黄竟得到他。
人一般不都是这种规律吗?
结果黄竟就一直得到他,习惯了之后,连杜子平吃午饭没叫他这种事他都受不了。对于黄竟来说,和杜子平的关系那叫如履平地,直达最亲密水平,亲密到对方的几乎所有事情他都可以过问。他不会管,但是他会过问。
这对杜子平来说是一种威胁。
杜子平不傻,知道黄竟的过问,意味着黄竟在一步一步把他当成自己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相应的,杜子平无法给出对等的回应。他对黄竟最大的心软就是容忍,放任黄竟认为自己和杜子平关系很近。
这种放任终于在杜子平开始干特情之后暴雷。
杜子平做事一直不喜欢跟人交代。黄竟任由他这样,不过是因为黄竟本身也不喜欢管别人的琐事。但如果事情的级别不是“琐事”,那就完全不同了。
工作之后,黄竟对杜子平的干预日益加重。
因为黄竟愈发觉得杜子平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他也懒得计较,到底是杜子平对,还是他对,或者说对错又怎样?他不想失去杜子平,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杜子平牢牢抓住。
为此,付出点耐心,挫伤点自尊,那都不是大事。
不过黄竟并不会为了杜子平而收敛自己,或者遮盖自己的锋芒。他是班长,还是年级第一,杜子平一般在第二或第三,其实追不上他。杜子平在警校就被教官看上,是个做特情的好苗子。黄竟也不嫉妒,也没有攀比心,反而无比自豪,觉得自己跟着沾光。
他自己说自己不喜欢想那么多,喜欢简单。其他人评价他就是,说到底有一点儿没心没肺。
杜子平很怕他。
怕到做噩梦,黄竟死了,而自己还在执行任务,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还梦到黄竟突然有一天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黄竟面对调查组的态度,主打一个让干啥就干啥,积极配合,绝不拖延。因为交代得太清楚,纪委那几个人有些接不上话,就把他自己扔在房间里两三个小时,连个管他的人都没有。对方就是拿他和李天耀违规来说事。黄竟老老实实承认,都看了什么,都说了什么,交代得一清二楚。
最后,纪检的人看着他,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黄竟想了想,说:“有。”
“那你说吧。”
“我这次违反规定,特别后悔,特别悔恨,特别愧疚。上级对我信任,才对我委以重任,但是我却在关键时刻,为了一个之前的案子,离开自己负责的案件发生地,我不仅仅是拖了同事下水,更是辜负了省里领导对我的期望。我办案没有分清楚轻重缓急,没有搞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这是我最后悔的地方。还有就是,规定就是规定,我们作为执法人员,懂法守法更加重要。我也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样连夜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现在我明白了,这样做损害的是整个系统、整个司法体系。”
纪检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能任劳任怨地在电脑上把黄竟说的话录上去。
调查员问他:“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就必须好好反思,这样才能痛定思痛,不断进步。”
“行。”调查员止住他,“今天先问到这儿,休息吧。”
两个调查员火速收了电脑出去。对他们来说,也是事儿干了就行。至于这其中怎么干,花多大力气干,也不太重要。
黄竟也不指望这些人反抗上级。他们也不了解全部情况。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可是一躺下,他就满脑子的官司。他焦虑得一直在看墙上的表。他想知道下一个小时、下下一个小时,他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他强行让自己躺下闭目休息,欺骗自己第二天一早事情就有变化。但第二天一早,仍旧是长达一天的理性询问。
说的还是昨天那些事,翻来覆去,使劲回忆。黄竟都快把尸检报告背下来了。他此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潜能。
第三天,黄竟实在忍不住问调查员:“你们不觉得没意思么?”
调查员依旧很官方。
“还有一些事实不太清楚,需要你帮助回忆。”
“回忆完了,我就这点儿记忆力了。你看,我也这个年纪了,不是十几二十岁,背书最快的时候。”
“那你再想想,你看监控的时候,李天耀和杜子平都说了什么?”
“我在看监控,没听他俩说什么。都是闲聊,回忆回忆警校那些往昔。这些东西跟案子又没关系,我的大脑直接过滤无视了。”
“没有提到案情?”
“没印象。”
“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黄竟没说话。他在忍耐。如他自己所说,他这个年纪了,不是十几二十岁,想什么就得干什么,冲动,上头。
“想想吧。我们明天再来问。”
黄竟看着对面两个人收电脑离开,忍了再三,还是打不过自己本身那种有话就说的性格。
“两位同志稍等。”他叫住对方,“是不是李天耀不愿意说,才一直拖着我在这?要不你们让我去劝劝他,保证叫他老实听话。”
调查员没说话,对视了一眼。
黄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天天就会这一招,没点新花样么。”
其中一个调查员脾气比较冲。见黄竟这样阴阳怪气,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也没必要跟我们发这个脾气。没必要,也没用。什么时候你能走了,自然就会让你走。至于处罚,一个都少不了。”
黄竟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杜子平傻逼”,才将将没有让自己直接骂回去。
他们搞这一招,倒不是别的,就是太让人窝火了!
第五天早上,调查员给黄竟开了门,告诉他:“你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