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自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病区的灯都关了一半。黄竟是拿着警官证才顺利通过楼下保安的关卡。李天耀坐在走廊座椅上压低着声音打电话，护士站的护士打着哈欠也不忘瞪他两眼。
“小声点啊。”有个护士进休息室之前又交代了他一句。
李天耀像是个挨训的小学生：“诶，诶，好，不好意思。”
走廊里还睡着一些陪床的家属，支行军床，或者用隔热垫打地铺。龙超凡被安排在了走廊尽头的单间，透过房门玻璃可以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位警员在玩手机。
“待遇这么高。”黄竟调侃了一句。
“那不还是你那一句话。我可以按嫌疑人的规格安排的，生怕跑了。”
黄竟在李天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天耀适时地挂了电话：“目前情况是，在龙超凡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两件儿东西，属于走私物品。冯鲲说龙超凡在雨林里逼宫，被他控制住了。也就是说，龙超凡是明确参与走私的。龙超凡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发现冯鲲走私之后想要报警，才被冯鲲抓了。”
“那两件儿东西，冯鲲放的？”
“应该是。”
冯鲲的目的，应该就像他给龙超凡注射镇静药物一样，是为了不让龙超凡跑。可是龙超凡到底要跑到哪里？
目前为止，这个走私案没有涉毒，不然缉毒方面早就直接介入了。黄竟盯上龙超凡是因为一个线人给过他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龙超凡从年龄身段骨骼来说，都比较接近。
“你叫我来，是也觉得龙超凡不对？”黄竟问李天耀。
“靠，这货是个滚刀肉。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违法的事儿全是冯鲲让干的。连戏都懒得演，套话溜得很。”
怪不得李天耀恼了。
其实警察遇到这种人，体感都能感觉出来他背后有大案。黄竟更敏感一些，他觉得龙超凡这个做法，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出于恐惧。
“还有五分钟到八个小时。”李天耀告诉黄竟，“你进去，从你那边入手，试试。”
他们对嫌疑人也不能连续问讯，中间必须有八小时的间隔。黄竟点头，趁着五分钟在心中盘算问讯策略。但是脑子里老闪过杜子平那张脸。
“先简单说一下冯鲲的情况。”
“冯鲲倒是很顺利。他不傻，人赃并获，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就特别配合，争取宽大处理。他们走私一大半是邻国的稀土矿。”
黄竟瞬间无语了一下。冯鲲这怎么感觉有点劫富济贫的意思。
“还有就是，珠宝，文物，人口。”
“人口？！”
“从国内走私出去，给那边的电诈集团干活儿。”
“还挺会追风口。”黄竟嘴了一句，“文物是进来还是出去？”
“都有。看市场需求。”
“他业务这么广，但就是不涉毒……冯鲲这个人，是不是对毒品有什么忌讳。”
“是。他年轻时候有个兄弟是吸毒死的。”
“那龙超凡的事儿，就还有一个解释——”
黄竟突然停住话头，因为龙超凡所在的病房里，好像有些奇怪的异响。他和李天耀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来冲进病房。
龙超凡真的要跑！
黄竟动作更快一些，推门进去就看见龙超凡从窗户一跃而下。他扑到窗口去看，发现龙超凡摔在花坛里，一瘸一拐跑到旁边的路上。一辆路虎刚刚好在他面前刹住，将他接走。黄竟转头就往外走，去监控室调车牌。李天耀在看自己的那个警员——他被龙超凡在腿上扎了一针，已经昏过去了。
黄竟停住脚步，按了呼叫铃，帮忙看警员的情况。针管掉在床边的地上，上边还贴着标签，是从输液泵上取下来的，标签上写着“去甲肾上腺素”。
医生睡得迷迷糊糊跑过来，接过黄竟手里的注射器一看，脸色都变了。黄竟和李天耀被推到一边，一群人围着病床抢救警员。黄竟心里后怕得很，龙超凡为了逃跑下的是杀手，这个人远比他想的要更可怕。
等到警员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之后，他先是查看了输液泵和上边的护士签名，然后才走到黄竟和李天耀面前。
“已经用给药中和了，人目前没事，后边我们还要观察。他有什么心脏方面的基础病吗？”
“应该没有。警队每年有体检，心脏有问题根本过不了。”
“那就好。”医生把那支去甲肾上腺素交还给李天耀，“这个给你们，留作证物吧。过量注射去甲肾上腺素会引起心脏排血量瞬间减少，心动过缓，所有血管快速收缩，非常危险。好在我们之前的给药量小，这里边药本来就不太多。”
“那就好，谢谢医生。”李天耀眉头紧皱，攥紧了拳头。
“能知道用去甲肾上腺素，这人肯定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医生补充。
李天耀点了点头：“明白。”
黄竟拍了拍李天耀的肩膀，心里电光火石之间，觉出不对，拔腿就走。他翻着楼梯下到一楼，找到安保室调监控。发现摄像头果真已经被电磁干扰损坏了。
黄竟骂了一句：“我操他的！”
他凭借着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回忆车牌。因为当时太远，没看太清，他推测了几个车牌之后，安排自己对里的人和李天耀的人一起查周边的监控。
他们还是低估了龙超凡。
龙超凡那个“不演戏”本身就是在演戏。他让李天耀觉得自己反正已经被抓就是要摆烂，把李天耀对他的判定引向脱罪，而非逃跑。而龙超凡为了逃跑敢袭警，说明他背后的事儿，肯定比杀一个警察要大得多。
大概率就是制毒贩毒了。知道去甲肾上腺素过量的反应，也说明龙超凡有相关的知识背景。
黄竟在医院待了一夜，一直守到那名警员醒了。龙超凡就是佯装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引警员靠近，然后把注射器扎到警员身上推针。去甲肾上腺素作用非常快，一般在一两秒之内，因此警员很快就觉得自己胸闷头晕，倒在地上。
确定手下人脱离危险后，李天耀转头就往外走。黄竟也跟上他。李天耀没说什么，只是打电话交代局里准备审讯室，他要审冯鲲。
“你们直接准备，我和黄队半小时之后到。”李天耀交代完，挂了电话，也不问黄竟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就默认冯鲲是他们两位大队长一起审。
黄竟倒对此没有异议，只提了一句：“我先回趟局里，你可以先开始。”
“好。回去干啥？”
“找人问个消息。”黄竟回答。
他竟然忘了，自己如今现在随时都能到档案室找到一位最理想的线人。龙超凡这个人，他得先问问杜子平。
档案科办公室里，杜子平把照片推还给黄竟，语气平淡：“不认识。”
“没见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杜子平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对看过的脸基本算是过目不忘。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没有。”杜子平重复了一遍。
黄竟把杜子平落在他家里的外套递给他。杜子平一个字儿都没有地接了。黄竟窝着火从档案科离开，去审冯鲲。
老鹿这条线警方跟了一年多，和他接触的人都已经摸清了，所以龙超凡应该和老鹿关系不大。要么就是博士，要么就是其他的什么人。黄竟一路上边想，边开车到了经侦那边。他到了李天耀的大队之后，得知人在四号审讯室。
“李队交代过，您来了就直接带您进去。”
“行，我知道了，带我过去吧。”
黄竟跟着李天耀手下的人到了四号审讯室门口。他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进去。李天耀旁边的警员见黄竟来了，就自己出了门，把李天耀身边的座位让了出来。
冯鲲看了看黄竟，又看了看李天耀：“还……继续说吗？”
“继续说。”李天耀答他，“你的意思是，龙超凡吸毒？”
冯鲲今年五六十岁了，除了一头白发之外，精神状态看着像四十多岁。就算被放到看守所好几天，衣服面貌也基本是整洁的，神色也基本是精神的，可见也是经过大事的人，不容易垮。
“他跟他那帮朋友混，就染上了。我让他戒，他就跑。也花好几百万让他去国外的戒毒所，结果回来又吸上了。他不知道还从哪搞了很多那种，药片，就是新型毒品。我这次走货前一天晚上他过量，差点儿死。抢救过来，又要跑。我就趁这次把他带回来了。”
“冯鲲，你少他妈在这跟我扯淡！”李天耀突然发了个火，“龙超凡进医院检查全部做了一遍，你跟我说他吸毒？那验血结果怎么看不出来？”
冯鲲愣了一下：“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他在戒毒中心换了美沙酮，后来那些新药是什么，我不知道啊！”
黄竟背后一凉。如果真的出现了目前的血检尿检手段都无法快速检测的新型毒品，那对禁毒工作将是巨大的打击。
对于毒品相关的东西，李天耀不懂，就给黄竟留了个气口，让黄竟参与问话。黄竟想了想，告诉冯鲲：“我干禁毒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医院血检都检查不出来的毒品。”
这话是唬冯鲲的。龙超凡入院做尿常规和血常规，常规的尿毒检只能查出来三大类常见毒品的代谢物。黄竟知道现在的新型毒品层出不穷，他心里也没底。
冯鲲脑子转得很快：“我们在雨林走了三天，兴许是他身体里已经查不出来了？或者是我给他打的那些镇静针，药物……药物中和了？”
“冯鲲，这事儿很好查。医院检验科现在还有龙超凡的尿液血液样品。你说他用美沙酮，我们让医院再专门检查就知道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坦白从宽。李队给你的所有承诺，一旦让我们发现你还不说实话，全都不作数。”
审讯室里沉默了几秒。然后冯鲲面露崩溃：“能说的我已经全都说了。”
黄竟已经连着几晚没睡觉，现在脑子快要不转。他果断决定审完冯鲲之后回局里先在办公室闷头睡两三个小时。后边的内容是李天耀的业务，他就半心半意听着，同时在脑子里想龙超凡的事儿。还有杜子平被抓，如果真是被博士抓的，那图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到了这会儿，黄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把这趟水搅浑的，恰恰是他自己……
可是当然是卧底人员的命最重要。现在麻烦，也只是麻烦一些。
李天耀在旁边一条一条盘冯鲲走私的货，黄竟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就拿起来看了。结果这一看，差点没给他惊得直接站起来。
他和李天耀打了个招呼，走出审讯室回电话。
刘辉接了电话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黄队你在哪呢？”
“别急，话说清楚。什么叫平哥明天就去老城？什么叫他报告里写我破坏了他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