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屋里,充斥着闷热的霉气,蝇虫的嘤嘤嗡嗡在耳边挥之不去,浓稠的血液混着汗水,滴滴答答的瘫在地板上,好似要将鲜活生命中的活力,就这样一滴一滴的流干。
杜子平艰难的暗自转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太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导致骨缝里都透着酸。
室内昏暗的光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要不是身上被麻绳死死绑着,以及耳边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尖叫,他可能真的可以趁机休息一下。
“快说!消息到底是发给谁的!说话!”
棍棒落在人体时,会发出让人窒息的闷声,吊在杜子平隔壁的男人,身体随着落下来的棍棒不断的抖动,离地的双脚挣扎的很像被拎起来等着晒成干的蛤蟆。
正在挨打的人叫齐大谷,是老城隔壁市,漷县出来的小镇中年。以前说是在木材厂干了几年,后来偷了两车木材被人报了案,就不敢再回家了,一直在外面混着,几年前经人介绍才跟上了孙天豪,也就是豪哥。
这个履历简直是贩毒集团内的标配,甚至连杜子平伪造的这份也都差不太多。
区别是,他之前是做汽修的。
大谷已经被吊着打了半个多小时了,可想象中的麻木并没有发生,反而每一次殴打都让让痛的大脑抽筋,他整个人崩溃的抖动着身体,眼泪鼻涕混着泪水血水,挂满了上半身:“豪……豪哥……我没,唷,没……不知道……”
他甚至恨不得下一棒子直接打死自己算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让人崩溃,甚至比毒瘾发作的时候更抓狂。
坐在角落里拨着花生皮的豪哥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大谷,终于拍了拍手上的碎渣:“行了,我看他的嘴也没这么硬过,下一个吧。”
打手已经累得浑身都汗,抓起衣服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已经打红眼的戾气直接转向了旁边动弹不得的杜子平。
这次,豪哥难得站起了起来。
他扒拉开打手,正面的站在杜子平的跟前:“阿平啊……别怪哥。”
杜子平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有难处,来吧。”
豪哥朝着打手示意了一下,杜子平小腿就立刻挨了两下。
这明显是受了孙天豪的指示,没有直接朝着膝盖打,这地方碎的太厉害人就废了,就这一个看似不经心的细节,杜子平一直悬着的心,猛地就稳了。
今天的一切的很突然。
原本计划好的交易突然喊停,虽然这在毒贩的交易行动是常态,但是取消以后一直没有别的动静,就多少有些不寻常。
杜子平很清楚,孙天豪的手里,货早就不够了。
一直以来,毒品交易之所以是犯罪分子的首选,不仅仅是因为这东西是暴利,更重要的是,永远求大于供。
基本上你能搞到多少,就能赚多少,而且是求着给你送钱的……
这就是绝对的供方市场。
杜子平就是在孙天豪他们手上的货不够时,才开始部署安排的交易,按照之前的经验,这时候的他们,是绝对忍不住的。
所以除非是有了明确的消息……
——他们知道了,有内鬼。
孙天豪抓内鬼的方式也是很原始,从通知交易的时间算起,曾经离开过房间的人,哪怕是上个厕所的,都算在可疑的范围里。求证的过程也是简单粗暴,打就完事了。
杜子平最初被绑起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底。
虽然他确信自己传递消息的方式绝对不会被拆穿,但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充满了变数,说句难听的,万一警方有人卖了消息,他就是死路一条。
大谷被打的时候,杜子平在心里盘算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想的最多的,都是怎么才能确保这条线不被彻底跟丢……
起码要留下明确的指向性的证据,这样就算在毒品案上没办法结案,刑事那边的同事也可以做事。
但现在孙天豪对他的态度,很明显心底对他还是信任的。
既然如此,杜子平就不能坐以待毙。
他刻意的发出了几声闷哼,在感觉孙天豪的情绪已经开始有所波动后,刻意虚弱的费力抬头:“豪哥,你说一声,我们连送死都可以……但是消息肯定是咱们这边露的么?”
孙天豪剥着花生的手顿了一下,看了杜子平一眼:“本来交易的时间地点是对方定的,但是最后时间我又换了个地儿,去踩点的人说,新旧俩地儿周围都有“麻烦”。这要不是走漏了风声,警察能有这么聪明!?”
杜子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
他费力的咳嗽了半天,刚才被打过的地方都像被卡车碾过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
做卧底绝对不怕挨打,就怕白挨的打……
他叹了口气,看着孙天豪:“豪哥,我以前在局子里就听人家讲过,警察那边要抓人都是好几套计划的,反正他们人也多,都是哪儿哪儿都留几个人,说不准,只是撞上了……”
房间里,开始充斥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压抑。
大谷已经哭到无声的嗓子再次挤出了些动静,他甚至是有些激动的朝着孙天豪蹬了蹬腿,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实话实说,这推测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杜子平的话引发了孙天豪的沉默,他低着头,不断的重复手上剥花生的动作,只是比起刚才缓慢了很多。
花生壳掉到地上,被他用脚碾碎,发出的声音,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再把第四个花生扔进嘴里以后,孙天豪终于站起来,他再次走到杜子平的身边,有些惋惜的看着他:“阿平啊……哥对你不好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杜子平身体里的报警雷达开始预警。
他皱了下眉,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明显带着坑的问题,孙天豪摇了摇头,那张看着并不像是有什么智慧的脸上,浮现出了罕见的阴郁。
到了此时此刻,杜子平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对孙天豪的判断,可能并不准确。
“从我第一天开始做这个,带我的大哥就告诉我,小弟可以收的笨的,就是别要才聪明的。一百个笨蛋搞砸的事情,有比不上一个聪明人。”孙天豪看着杜子平,笑的很扭曲:“阿平,你说是不是?”
旁边已经被打的没人型的大谷已经被放了下来,另一边的炮灰小弟也被松了绑,现在房间里唯一还被限制行动的只有杜子平,他也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豪哥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有人提醒过我,身边不能留太聪明人,因为聪明就会有很多想法,想法多了,就容易走错路。”
孙天豪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说这种话的。
如果可以,杜子平实在很想提醒对方,还是不要强撑着扮演这种高深莫测的角色……
孙天豪读不懂杜子平眼里的讽刺,只是按照既定的剧本,继续把准备好的台词背下去:“你们三个都是我出狱以后碰到的,剩下的人,都是我们一村儿的兄弟,彼此的底细我很清楚,如果真的有人卖我,那也只能说你们之中的一个……但是这种事,光有胆子还不够,还得有脑子,阿平啊,我看上你就是因为你够聪明,可惜,你就是太聪明了……”
杜子平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很多预案,这个时候他究竟是表现的懦弱恐惧一些更好,还是装傻充愣好,然而这一切在已经产生了怀疑的孙天豪那里,其实是没多少差别的。
从他产生怀疑的那一刻,自己的任务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略微盘算了一下,杜子平向孙天豪确认这自己接下来的下场:“豪哥,你是要弄了我么?”
他的表情很平静,任何人从表面上,都无法看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孙天豪甚至到了此时此刻,也无法真的确认杜子平是个卧底……
但是就像杜子平所想的,无论他能否确认,其实都不重要了。
孙天豪没有回答杜子平的话,只是把让人把杜子平的头罩上黑布袋,然后用绳子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杜子平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只能感受到有人把自己搬上了一辆车,车应该并不是孙天豪平时惯用的那辆,明显规格要好一些,车内有很重的烟味,但诡异的是还混合着微妙的香水味。
身边负责看押自己的人,一个孙天豪的弟弟孙虎,一个从头到尾没有出过声音。杜子平推断这个人一开始就在车上,只是负责接应孙虎的。
车开了很久,路上故意绕了好几个弯,杜子平受过非常严格的计时训练,但是对方显然是有意在干扰他,毫无意义的路程持续了几十分钟后,杜子平终于被拽下车,下车后的体感很冷,温度低的不同寻常,他被动的任由孙虎扯着往前走,沿途踩到过水,他尝试着用假装维持平衡的方式,想用手衡量下过道的宽窄,甚至想用指甲抓到墙壁,但周围的空间似乎并不狭窄,单臂的幅度他并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走了大约120多步,他听到了沉重的铁门开关声,然后下一刻,他被推进了一个水池里。
半身高的水池里明显带着很大的阻力,杜子平人并没有往里走,在听到身后的门关上时,他第一时间扯掉了头上的黑布袋。
但没什么分别……
周围黑到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池水很冷,冰的刺骨。
杜子平尽可能的让自己往边上靠,试图寻找可以一定程度上落脚的地点。
下一刻,房间里亮起了一盏幽绿的灯光,这个光线让人很不适,眼前的东西都在可视但不可见的模糊范围,他意识到整个水牢并不大,因为自己造成的涟漪很快就会返撞回来,脚下的地面非常的平整,这并不是个土坑,杜子平摸索到了边上,用手不着痕迹的伸出摸了一下,很确信,这曾经是个浴室池子。
他看向幽绿的灯光,眼神里透露着探究和怀疑。
孙天豪没有这样的本事,摆弄出这样的场面和地点,那么背后一定是有指使和教他的导师。
这个人……
会是博士么?
想到自己有可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着目标人物,完全身处劣势的杜子平,骨子里竟然有些兴奋。
他甚至是有些挑衅的应向了监控的视角,而他过于自信笃定的态度,也让监控器后,正看着他一举一动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他竟然找得到监控器的位置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