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平还没进电梯，就被从楼上冲下来的肖平追上了。肖平眼圈都红了，手紧握成拳头，看着杜子平。杜子平面无表情，但眼神柔和了一些，安慰肖平。
“我没事儿。你阿荣哥伤比较重。”杜子平拍了拍肖平的肩膀，“碰见不要命的了。也没办法。”
“阿平哥，你要上去找我爸？”
“肯定得跟鹿哥汇报清楚。”
“你别去了，让我爸下来找你。你去屋里躺着。”
说着，肖平就要拉着杜子平往房间里走。
“肖平，这事儿你别掺和。”
杜子平突然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喝住肖平，让肖平一下子消停下来。
老鹿保护肖平的心思很明显。大概率，这养子只是个幌子，肖平其实是老鹿的亲儿子。老鹿怕儿子太扎眼，才说是收的养子。肖平平时也不出去做事，其实对外界来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就是说他对外界没有威胁。
说实话，虽然杜子平肯定要把老鹿送进去。但对肖平，他觉得应该保护。
肖平被他骂走之后，他才进了电梯。杜子平长出一口气，靠在电梯壁和扶手上短暂地休息。老鹿的书房在出了电梯之后还要再上两级台阶。这两级台阶如今在杜子平的腿看来仿佛一个小山丘。电梯门开了之后，杜子平却发现老鹿就在门口。
他站直身体，叫了一声：“鹿哥。”
老鹿看了他一眼。杜子平估计自己身上的伤还挺扎眼，老鹿的眼神多停留了两秒。
“阿荣在哪？”老鹿问他。
“荣哥在一楼房间，我让他们叫华医生过来。”
老鹿走进电梯：“下楼，我去看看。”
老鹿向来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的书房里有监控画面，可以直接看见别墅门口。在今天这件事上，杜子平不必为自己邀功，自然会有其他人告诉老鹿他做了什么，是怎么救了阿荣的命。
如今老鹿手下无人，阿荣倒了，那其实杜子平也会获利。老鹿不是没有怀疑过杜子平会动手。
“是什么人。”老鹿在电梯里问杜子平。
“昨天我和荣哥去收一个电器厂，老板的小舅子是要债的。他因为姐夫被打了来报复。”
“人带回来了没有？”
“没有。本来绑了要带回来，不过路上他们的人来追车，我看荣哥的情况比较严重，就把人扔出去了。”
“妈的，敢动老子的人！”
“鹿哥……我看他们像是真不知道咱是干什么的……”
这一出属于阴沟里翻船，也是因为老鹿要钱要得太急了，阿荣又在乔雪的事情之后着急戴罪立功，逼得别人狗急跳墙是早晚的事。
老鹿去一楼看过阿荣之后，听两三个手下围着他夸杜子平这次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倒是打心底里感谢和佩服杜子平，所以语言中没有虚伪，全都是真情实感。老鹿见他们这样，对杜子平缓和了不少。
他和杜子平回楼上谈事，进书房之后，老鹿让杜子平在沙发上坐下。
“你一会儿也让人看看你那条腿。”
“谢谢鹿哥。”
老鹿开门见山：“现在我们手里有多少钱？”
“加上今天回来的，应该有八九十万。”
这个数，拿一批能钓到博士的货，其实是够了。
杜子平开口：“鹿哥，我有一条线，想介绍给你。”
这话立即引起了老鹿的警觉。
这一套事情放在一起，太过巧合。
“鹿哥，我知道你怀疑我。这条线我之所以一直没说，是因为昨天我才重新联系上原来的一个兄弟。他原来跟着冯鲲走私，跟过雨林里的一条线。”
老鹿立刻心下了然：“我知道你说的那条线。要过寨子。”
“我听说，这寨子其实在您的手里——”
杜子平的话果真激怒了老鹿。老鹿抬手砸了桌子上一个烟灰缸。
“妈的！老子的寨子早他妈被端了！还他妈敢跟老子提寨子！”
杜子平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故作惊讶：“鹿哥，我确实不知道。”
“你不知道？！”
“鹿哥，真不知道。”
“算了。”老鹿摆了摆手，“也是你来之前的事儿。”
杜子平等着老鹿的情绪平息一些之后，想要继续说。老鹿这会儿才发现他又站起来了，就指着沙发让他坐那儿。
杜子平老实回去坐着，对老鹿说：“我们现在手里这个数，如果想要拿足够量的货，就一定得拿便宜的。品质还不能差。鹿哥，其实还是境外的货，最合适。”
“我知道，让我想想。”
杜子平于是闭嘴了。
其实如果阿荣没事儿，因为阿荣是寨子里出来的，最熟悉雨林里的情况，这条线也不是走不成。但现在阿荣躺在楼下床上，估计至少是有点脑震荡，严重的话还可能颅内出血，自然出不了任何力了。这几个寨子早就回到了各自的土司和头人手里，虽说可能还在种一些“不太合法的植物”，但至少没有成规模的制毒运毒。要把这些人重新控制起来或是组织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现在这种情势下，杜子平是老鹿唯一的选择。
“鹿哥，”杜子平坐在沙发上对老鹿说，“我愿意进雨林，把寨子给你收回来。”
老鹿没有直接应他。
华医生来了之后，直接要求把阿荣转到医院，要做进一步检查。华医生口中的医院，其实就是给老鹿他们看病的一个私人诊所。
阿荣转走之后，华医生又给杜子平检查了身上和腿上的伤。
这之后，他就跟老鹿在书房单独谈事。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等华医生走之后，老鹿就把杜子平叫进了书房。
再叫杜子平，老鹿的态度亲近了不少。杜子平猜测是华医生跟老鹿讲了杜子平身上的伤。总的来说，老鹿现在心里应该已经对杜子平今天的能力和拼命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
“阿平，坐。”
老鹿让杜子平坐到沙发上。
杜子平坐下之后，老鹿坐到了他旁边沙发的扶手上，抽着一根雪茄，打量着他，态度很温和。
“身体，身体还好吗？”
“没问题，鹿哥。”
“今天辛苦你了。阿荣醒了之后，我让他找你道谢。”
“鹿哥，这是我应该做的。”杜子平认真回答，“荣哥怎么样？”
“老华说应该没事儿，以防万一，要做个什么检查，就把人拉回去了。”老鹿摆了摆手，“不说他了，说说你。”
杜子平沉默了。
“阿平，你这个人啊，我是不太明白。”老鹿站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了一跟雪茄出来，递给了杜子平，“试试。”
杜子平摆手：“不用了，谢谢鹿哥，我不抽。”
“让你试试你就试试。”
杜子平有点别扭，拿了雪茄却不点。
“怎么，想让我给你点。”
“不是。”杜子平只能自己把雪茄点了，点了又不抽，“鹿哥，我不会抽。”
“不用会，试试。”
杜子平皱着眉头抽了一口，表情看着跟被下毒了一样。抽了一口之后，杜子平就把雪茄放下了。
“行了，不想抽放着吧。”老鹿看得无语，“我说阿平，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杜子平一脸茫然：“鹿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要给我去收寨子，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你想去，我也需要，可以，我可以让你去。但人做事儿，都要图点什么。你为我干这么大一件事，天天叫我大哥，我总得给你一些回报，让你得到应得的好处。”
这话让杜子平思考了一下。但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好处。
“我想报仇。”杜子平说，“我想做事。”
这都是实话。
老鹿被杜子平讲服了，连连摆手。
“行行行，那你就做。阿平，这事儿你要是能办下来，以后你就是我最亲的兄弟。你说的话，就和我说的话一样。”
杜子平点点头：“谢谢鹿哥。我一定尽力。”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老鹿说不定还觉得对方不尽心，不敢打包票。但是杜子平说出来，老鹿就觉得，很可信。
阿平这人太聪明，老鹿不是看不出来。这样一个人，干什么不行，为什么要跟着他？
但老鹿转念一想，阿平不可能跟着博士，毕竟现在已经有仇了。其他的人，阿平估计也看不上。阿平这种人看着像警方的卧底。但是他背着人命，不会是卧底了。他没有野心，也不会是想把老鹿吞了自己干。老鹿觉得阿平根本就不想操那个当大哥的心。
这么一琢磨，老鹿觉得阿平跟着自己也是唯一的选择。
想来，阿平自己早就琢磨清楚这些了。
怪不得他这么死心塌地。
这次收寨子，也算是最后一次考验。
老鹿拍了拍杜子平的肩膀：“先去休息吧。你先把伤养好，也做做准备。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想什么时候动手直接告诉我就行。咱们要是能把寨子拿回来，这一盘，就算彻底翻过来了。”
“好。”杜子平正色，“鹿哥，那我下去了。”
“去吧。”
看着杜子平的背影，老鹿觉得自己终于有望能睡个好觉了。
当天晚上，杜子平发烧了。可能是老鹿他终于成功接近老鹿，最后的任务心中也有了雏形，所以精神一松，身体就倒。杜子平对所有止疼药之类的药品都很禁忌，一直不愿意吃。不管多少个医生跟他说不会成瘾，都没有用。杜子平印象中，他唯一一次吃过止疼药，还是上学的时候被黄竟骗着吃进去的。那时候，疼痛的缓解给他一种欣悦平静感。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那种感受过去。后来黄竟费尽心思搞明白了杜子平为什么吃了药之后整个人就看着很不正常。杜子平以为黄竟应该能理解他，结果黄竟狠狠嘲讽了他。从那次之后，杜子平就知道，黄竟永远不会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运作，永远不会符合他的预期，也永远不会对他的决定听之任之。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麻烦。
这位麻烦在杜子平昏沉的睡梦中逡巡不去。
第二天早上，医院传回来消息，阿荣清醒了，检查结果虽然有轻微的颅内出血，但并不在关键部位，而且可以靠自己吸收。
杜子平告诉老鹿说自己要恢复一下身体，加上做准备，做计划，也给自己和司局留下通气和准备的时间。
阿荣出院之后，回到隔壁自己的别墅养病。杜子平去看过他，他对老鹿决定的事儿都没什么意见。
杜子平走之前，阿荣叫住他，想让他帮个忙。
“达纳是我的家乡。”阿荣说，“寨子里的人，你能不能不要伤害？”
杜子平知道阿荣重感情。阿荣那时候看着乔雪被抬出去的眼神，杜子平也没怎么刻意去记，就记住了。本着安慰病人的心态，杜子平答应阿荣：“你放心，我也不想把动静搞那么大。”
“还有……阿雪。”
阿荣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了，杜子平反而松了口气。他选择直说，就说明他信任自己。
阿荣观察杜子平的反应，可是杜子平实在没什么反应。如果非要说的话，杜子平的身上笼罩了一层很淡的悲伤感。
不过阿平这人身上一直有点这种感觉。
“你当时查得很清楚，我知道。她真的死了？”
杜子平看着他：“我的枪很准。那种情况，鹿哥不会让她活下去。”
“你对鹿哥不忠诚。你不认他。”阿荣说。
杜子平不说话。
“但是鹿哥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会认你。”
杜子平点头：“就像你看我不顺眼，也能跟我一起做事。我对鹿哥怎么样，不需要向你证明。这些也不影响我为鹿哥做事。”
在乔雪和老鹿之间，阿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鹿。他和老鹿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杜子平知道在必要的时候，阿荣可以为了老鹿不要命。老鹿手下这样的人并不少，从南山，到阿荣。老鹿是很会笼络人心的。
杜子平把动手的时间放到了一周之后。他通过短信息将行动时间通知了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