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枚指纹
苟大安坐在一片漆黑的驴肉馆里，眼睛映着红光。他的眼睛其实是黑色的，只是在监控视频里发光。他在沉思……
驴肉馆老板马疤子是他兄弟，马疤子女儿在某地读书。他安排了兄弟在学校照顾她，因此马疤子不得不照顾着他。这其中蕴含着一种抽象的推理，凭着马疤子的智商，当然是能够度量的。
他本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平静，方便他实施下一步计划，但很多细节提醒着他，这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无论他如何静默，都会引起共鸣。
饭点再次来临。苟大安轻松地靠在吧台上，欣赏老饕脸上种种欣喜的表情。有人意识到了他的注意，感到不自然，也有人对他特别感兴趣。
他不得不动起来，端着盘子送菜。他在等那个警察，却看到一个小孩，深陷的眼窝显示衣服下面嶙峋瘦骨。
狭窄的餐厅里挤满了人。小河仍戴着四婆那个尖刺戒指，光溜溜的手臂包裹了一层便于取指纹的膜。他做好了动手时被抓住的准备。
这时，小河表演了一个漂亮的动作。他利用背后撞来的客人，往侧边一倒，看似在让路，却跟苟大安撞了个满怀，戒指刺进了苟大安的腰肋。他感到手臂被可怕地钳住，并往腹部捅了一家伙。
挣脱后，小河拼命往外面跑。跑出十几米远，他发现他用来削苹果的小刀莫名地插在自己的腰肋。他略微弯下身子，又呼吸急促地站直。“弄到手了。我刺伤了他，他抓了我手臂……”他说。
警哨响起，石砺带着保安护住现场，又包围驴肉馆。他一边紧急报警求援，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下小河手上的戒指和指纹膜。
但苟大安已不在包围得水泄不通的驴肉馆里。
谁都没有想到，石砺真的取到了指纹和DNA，证实了苟大安就藏在雪廊楼里。郑航感到自责和羞愧，欧菱也批评自己，太看不起石砺。如果他俩有一个支持石砺，说不定苟大安就逃不出去。
柯南雁说：“这事该我负责，该我向石砺道歉，向大家道歉，是我没有赢得大家的信任。”这话放在平时有反讽的意思，但此刻她是真心的。
背后，她又悄悄问石砺：“怎么不跟我说呢？你以前不最崇尚你的网络侦查吗？这种传统蹲守，我可以教你。”
她直勾勾地看着石砺，把石砺都看毛了，心虚地说：“我，我也是试试看的。”
经历这事，石砺的外号由沙子变成了石头，表扬他敢于碰硬，迎难而上，遇到疑难杂症有股子死磕劲；案情也有了突破，查获了苟大安的出租屋和四婆的盗窃据点。
郑航和石砺各带一队人往棚户区扑去。菜贩纷纷让路，其中有个行人举起手机正对着院内一道窗户。“是个噱头。”有人经过身边时，他说。
“石头，你带人控制后门。”郑航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脚步，留下另一队人在楼下布防，接着冲上一楼，然后是二楼。客厅门虚掩着，他用枪瞄向破旧的电视机，然后又冲了进去，来到阳台。几分钟便搜查完了四婆的家。
他的手机响了，是陈知止打来的。“报告情况！”
“正在搜查中，四婆家无人。您哪里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陈知止说，“好消息是，石砺取回的指纹膜上左手中指和拇指都是16点重合，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钟奇和苟大安是一个人。坏消息是，已经控制马疤子，但他指认的几个藏匿点都没找到人。”
郑航又拔了个号。“石头？”
石砺的手机在他裤兜里响着。他站在小楼后门边，喘着气。他检查乱搭建的杂物房内、窗户，推开门出来，他的右手捏着腰带上的枪。
他打开手机，“喂”了一声，没来得及看见头顶的西窗被打开。
郑航在手机里听见簌的一响，然后是一声叫喊。郑航担心出事，挥手让守楼梯口的民警跟上，绕过楼角，推开围观群众，全速往楼后跑去。
杂草、杂物，各种肮脏铺陈一地。郑航还在跑，手机像个小动物似的在他手里吱吱地叫。他看到了石砺。石砺在往杂物房顶爬去，盲目地攀爬，被横刺的朽木绊倒，摔下来又攀上去，终于够着了顶梁，摊倒在棚顶。
距离棚顶不到一米的西窗上，挂着一个披白布的幽灵。
郑航大叫着：“石头，石头！”
石砺站起身，拉开白布，大片的血从撕开的白布上扩展。郑航跳上棚顶，帮着石砺解开悬吊幽灵的绳索。白布里裹着的是四婆。
他们来晚了。郑航听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一男子躬在年轻骑手身后，头上戴女式头盔。摩托车转了个急弯，离开广场往工业街驶去，再穿出洛阳洞，瞄准沿河路边的一个小缺口冲去，进入汉洲大道，融入了优美的丘陵春色里。
李小毛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钱。
他是坐公交车离开监狱的，然后有人驾驶奔驰商务车在进城的路口等。他被蒙着眼睛在车里待了半个多小时，解开蒙面布后，目光落在农场的游泳池里。池水蓝得不正常，跟周边盎然深绿的草树色调并不一致。
四婆的死在他心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倒担忧邵凡平会弃他而去。接到吴晓葵的电话，他颇有得救之感，精神也随即翱翔起来。
红通通的现金。视觉见长的李小毛看到它，仿佛第一次看见自己勃起，看见自己流血。100万，整整齐齐地码在铁箱里，摆在游泳池边的台阶上。查出苟大安的行踪，抓住并送到邵凡平面前，100万就是他的了。
李小毛心里一阵冲动，甜丝丝，暖烘烘的。他明白邵凡平不是闹着玩的，真会给他钱。苟大安的生死不关他的事。
在水蓝得异常的游泳池边，李小毛许下最后的誓言。他从钱箱转过身子，对邵凡平的律师点了点头。律师拿出一扎10万元，递到他手里，沉叠叠地。那是对他前期所做工作的感谢。
律师拨通一个电话，递到李小毛手里。“等你消息！”话筒里传来四个字。
李小毛听见邵凡平独有的节奏，中间夹着停顿，没有爆破音。“请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没有寒暄，直奔正题，李小毛好像跟说话人一起吃力地呼吸。
离开的时候，李小毛感觉灰黑的天空电闪雷鸣。果然，汽车划过一个阴暗的圆弧，驶进了一场疾风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