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愿当诱饵
在人们的印象中,逃犯不是躲进深山,就是藏匿棚户区、烂尾楼。但苟大安永远不会,他的脸被吴晓葵毁了,但在韩国整容时购买了很多不同的面具,能混淆警察的注意力;他还有一些控制在手里的兄弟。
不过,每次他只用一个兄弟,每次都由这个兄弟为他提供房子住宿,提供手机传话。所以,在每个地方出现,他都是隐形人。
驴肉馆出事后,他迅速换了个面具,联系另一个兄弟安居下来。每天他只做一件事:打探邵凡平和柯南雁的消息。
这不是什么难事,人有名,树有影,他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
柯南雁在中心公园飘飞的落叶里跑步。仲春的清晨,公园里人流熙攘,她相信那片“树叶”会隐藏在某个“树林”里。
她喜欢跑步,但工作忙,时断时续。那天,她偷听到郑航向陈知止汇报,说“邵凡平竟然想以老柯为诱饵,真是岂有此理”。她一阵恍然,醒神后马上想出了每天跑步、长时间在公共区域露面的主意。
她没有跟郑航商量,但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一切为了抓住苟大安,并说一旦发现他,就会跟郑航联系。
郑航想劝说几句,柯南雁扬扬手出去了,没给他机会。一边走,她一边觉得荒诞,谁是队长?搞得她要向郑航汇报,征求他同意似的。
早出的太阳温暖着公园的空气,闪动的阳光穿过树叶,照得小径叶影斑驳,两只鹿被惊了起来,轻轻地蹦着,令人心跳地越过小径,翘起的白尾在树林深处忽闪忽闪地,像一道道光。
苟大安就蹲在林深处,静得像古刺绣图里的人物。他先看见鹿惊起,跑上山去,然后看见了柯南雁。他望远镜下的表情没有变,鼻子却深深地吸气,仿佛隔了这么远也能嗅到她的气味。
呼吸带给他草叶清香,夹杂着霉腐味、尿屎味,就是没有柯南雁的气味。
苟大安的望远镜追随着她,被她身上的阳光耀花了眼,好几分钟满目光点。他已经十年没见到她了,报上的照片不算,围捕他的那晚远远瞥见她人影晃动也不算。他躺下去,透过树叶的光影闪耀,全都幻成紫色。
紫色,紫色,他拿起几颗野葡萄挤在手心里舔着。紫色,紫色。妹妹最喜欢的颜色,她的裙子全是紫色。妹妹是个单纯懂事的女孩,待人热诚,从不设防,可她在一天夜里被人奸杀了。
他怀疑是一个兄弟干的,但他没找到证据,警察也没找到证据。他甚至怀疑最后抓住的那个强奸犯,是顶包的。
他甚至几次犯罪入狱,就为了跟那人关在一家监狱,逼问他到底为谁顶包。但当他们真正关进一家监狱,那人却莫名地死了。
他犯的案子都是柯南雁办的。被抓的瞬间,他有些恍然,以为妹妹又在跟他开兄妹打架的玩笑呢。
从那天开始,他对柯南雁就又爱又恨。押送、审讯、判决,只要看到柯南雁在,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就像此时,他看见鹿在跳跃,柯南雁沿着小径在跑,身后的太阳涂了她一身金……
他觉得妹妹又活过来了,那个跟鹿一起跳跃的女人就是他亲妹妹。
他呆望着柯南雁消失的地方。柯南雁仿佛留下了一片亮光,她跑过的小径似乎比周围的树林更亮。他急忙爬出山岗,抄近路跑向停车场——他的车就停在那里。他知道柯南雁的汽车停在哪里,她要跑回自己的车至少得半个小时。
他让自己的汽车马达空转着,停在柯南雁车旁。他觉得她那车很有趣,既奇妙又有效率。他检查了一番她车的锁孔,没有报警器,便掏出极薄的钢拨刀,喀哒!开了。苟大安上了车,进入了强烈的柯南雁氛围。
他身子一倒,闭上眼,挑起眉毛,吸着气。他的表情没有变,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嘴唇像品尝美酒一样抿着,寻找气味浓烈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气,憋住,想到了一个主意,下车关上柯南雁的车门。他没有吐气,直到自己的车开出了停车场。
石砺送邵妮回别墅折返时,看到柯南雁在汉洲大道上慢跑。他放缓车速,又傻又犟地跟在后面,直至她不耐烦地上了车。
几天前,石砺就发现老柯不对劲,迟到早退,中午还一个人瞎遛达。如果是搞调查,显然不符合规定;如果不呢,那不像精神病?
他有心问,却不知怎么开口,在他的心目中,像柯南雁这种有大本领、大智慧的警察,做事是有套路的,要么激情燃烧,要么低调伪装,这样消极怠工,那不真废了。
“石头,不谈你的恋爱去,跟着我瞎凑什么热闹?”柯南雁笑骂着,其实内心挺感动,上次取指纹那股豁出去的劲,让她觉得这小子还是可塑的。
“这不担心你嘛,”石砺语气油滑,却也充满疑惑。“你这是干什么大事呢,让我也学习学习你的侦查学问?”
“侦查?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就肤浅了。”柯南雁一副着恼的表情,手指捻得劈啪作响。“我问你,犯罪涉及什么?”
“涉及违反法律、应受刑法处罚的行为。”
“跟你什么关系?”
“我是警察,我要打击犯罪啊。”
“错,你这话只是说起来正义凛然,公正无私的样子。我不知道你是打击犯罪的吗?你那么说,就说明,你在侦查犯罪的时候,是从外在研究它,就像对待一只甲壳虫,一个怪物。或者说,你在瞪着‘犯罪脑壳’的形状,看他两眼之间是不是有个大鼻子,这跟他是否犯罪是两回事。”
“你是说要看他的内心?内在病因?”石砺说,“我也在这样研究呀。”
“可你在居高临下的看,没有代入。要有代入感,这是你们年轻人最流行的说法。就是要进入凶手的心里,想着他的想法,感受他的情感;要让自己扭曲成他那充满憎恨的扭曲身影;用他那对充满血丝而细眯的两眼来看这个世界,看面前血淋淋的画面。要脚下就踩着那摊血,真正代入成一个杀人凶手。”
“哦,”石砺说着,满脸严肃地看着柯南雁,“这我知道。”
沉默了一瞬,柯南雁接着说:“对,你从书上知道,这说明你还在以高傲和不屑的态度体会‘犯罪’,还在把这种思维方式当作一种秘密魔法,那是一种自欺、伪善的体会。等你逮到一个罪犯,冷静地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并保持理智,你会慢慢懂得这样做的用处。”
“举个例听听,”石砺紧追说,“你以前办了那么多案子,是不是都用你所说的那种方式来处理的呢?”
柯南雁望着车窗外,路灯光透过车窗膜,像一束束红色的火焰,似乎吸引住她的两眼,使她的视线在其中越陷越深,投入了黑暗的人性和颠覆的想象中,甚至比最低下的怪物和最古老的淤泥还要更为低下。
车窗就像一面红色的镜子,她看到了很多事情,她在过去那些日子里的苦痛在暗红色的阴影中移动,她经历的故事都在她的眼前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