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死于自己之手
刘博自杀未遂,正躺在ICU里。
郑航望着少年那张忧郁的脸,感叹柯南雁真是神了。她对“我什么都不要”的分析像宗教般玄奥,哲学般高深,现在却应证了,真是鞭辟入理。他不知道柯南雁是如何做到的,也许源于心思的敏锐和敏感,更源于经验和智慧。
四人继续分两组对刘博父母和陈怡进行询问,然后碰头综合情况。
“是那个梦,总是那个梦。他无法摆脱它,它总是缠着他。一夜又一夜,他总是尖声叫着醒来,浑身汗湿。我听到声音,冲过去抱住他,尽力让他安静。那时真令人既迷惑又担忧,因为他不愿描述他的噩梦。”他母亲说。
他母亲还说,刘菲死前儿子从来没有做过噩梦。他父亲不堪其扰,认为他得了抑郁症,找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让他接受一个疗程的精神治疗。
但医生说他也没办法,因为刘博什么都不愿说。心理压力的解除来自于净化,而净化需要尽情地诉说,没有供述就无法对症疏导。
后来,刘博不愿再上学,要求跟陈怡一起做生意。陈怡父母倒没意见,因为陈怡成绩很差,没考上高中,但刘博成绩不错,已经录取。不过,他父母拗不过,只得同意,但不允许他们住在一起,毕竟年纪太小。
秋天的时候,他开始深夜不归,从喝酒吸烟中寻找慰藉。陈怡闹过吵过,双方父母劝过,却无济于事,只能努力顺应已经变了的刘博。五一过后,刘博突然变得清醒,想要戒酒戒烟,而且马上行动。
一家人欣喜莫名。不过,聪明的陈怡猜到,刘博的内心世界仍然遭受着折磨。他开始变得沉默,更加不跟她交流,好像藏匿了起来,进行自我“避难”。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眼见日渐开朗,偶或还跟顾客开开玩笑。谁知,昨天从嗜酒者互诫协会回来,上床后偷偷服下了大量安眠药……
总结的时候,柯南雁漫长地叹了口气,额头冒汗,眼角似浸出湿痕。但关于自杀缘由,她没做揣测,郑航想可能跟她的逼问有关系。
陈怡电告石砺,刘博醒了,想见警察。四人又走进医院树林里。树影蔽日遮天,当空红日被切割成斑点,投下的光柱竟如牢笼般森然。柯南雁忽然自言自语:“事情肯定不是他个人心理出问题那么简单。”
石砺问:“你觉得背后另有推手?”
柯南雁点点头,脚下更快了。
刘博已推出ICU,在大厅里遛达。郑航找医生要了一间空房作询问室。柯南雁让郑航和欧菱为主询问,她跟石砺陪着陈怡。陈怡怯怯地拿出一张字条,递给石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死于我自己之手,但这是一场谋杀!”
柯南雁皱了皱眉头,这小子也是一个悬疑发烧友啊。
在询问室,刘博揭开了谜底。“刘菲可能是火炉杀的。”他说,“他还要杀我,怕我揭发他绑架刘菲的事情。那把刀就是他托人送来的,要我扔进刘老师家里,我不去,就要杀我,杀我全家。”
“他真名叫什么,住在哪里,平常跟什么人在一起?”欧菱连珠炮般发问。
“不知道。他在酒吧找到我的,问我认不认识刘菲。他眼睛里好像有一种魔力,一种你无法抗拒的力量。只要他看着你,说什么你都无法反对。他身边有一帮小弟,他也是这么控制他们的。他们对他言听计从,就像主人和奴隶。”
郑航凝视着刘博的表情,好像觉得他脑壳里有什么问题,比如幻想症。他把录音发给了柯南雁,请她判断。柯南雁只回复一句:“问下去。”
“火炉总是对小弟发号施令,在他们眼里,他差不多是个神。”刘博低头望着地面,随意地踢着桌腿,“那不是钱的问题,你明白吗?他可能很有钱,但他没给我任何钱,我却鬼使神差地听他的,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甚至死不足惜。”
“那天,你是怎么帮着火炉绑架刘菲的?”欧菱问。
“毕业考试之后,他连续几次喊我泡吧,问我关于刘菲的事情。那天,他也去了农家乐,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便着了魔似的。在K歌房,刘菲一个人去了厕所,我走到窗前掀了掀窗帘……刘菲便再也没有回来。”
“掀窗帘是你们约定的暗号?”
“算是吧,他带人坐在对面的茶室里,跟我对了一下眼神。”
“后来呢?”
“刘菲是怎么被害的,他对她做了什么,我真不知道。”刘博说,“发现尸体后,公安到处查……后来……他经常打电话给我,或者送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昨天,我家窗台出现一只药瓶,瓶盖画着一只眼睛,写着三个字‘吃下去’。”
柯南雁跟石砺观看着询问刘博的全程录像,这时她已经做出了判断。
“跟我对了一下眼神。”刘博说。眯着双眼,紧闭嘴唇,细长的手指抬起又放下,似乎想整理衣领,却没这么做。
她注意到这个动作很多次了,这是强迫症患者摆脱不掉的心理反应,手要去做某个动作却又停下,动作没有完成,但想做什么昭然若揭。犹如疤痕,犹如细胞记忆,犹如回音,提醒你凡走过必以某种方式,在某个地方留下痕迹。
不过,她更相信,审讯时聆听比观看更重要。有时被讯对象肢体语言很正常,声音却透露出异常。
控制声带和喉咙的肌肉十分细腻,发出的话语能产生可供辨识的不同声波。人耳是十分敏锐的工具,不仅可以解读元音和子音的声波,还能听出说话者的体温、感觉和紧张程度。
声调的微小升高或极其细微的颤抖都是极具意义的指标,它们比环抱的双臂、紧握的拳头、瞳孔的大小,以及那些新潮心理医师认为非常重要的因素更重要,柯南雁的经验,那些因素通常只会带来混淆,误导预审。
刘博的声音呈现出压力模式,告诉预审员他处于防卫状态,而且充满怨恨。但听在柯南雁耳里,却知道他说了假话。他的声音不会给经验老到的预审员带来困扰,正好相反,强烈的情绪通常代表突破即将发生。
在医生办公室这种安全氛围中,怨恨是好事,如果在审讯室,他反倒会封闭自己,甚至退缩,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