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杀人嫌疑
道路顺着江崖随地势不断攀升，离开冷洲热闹的区域爬坡一公里。尽管从季钧家看不到，郑航知道寺庙就在崖顶。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粗略地分了工，郑航跟欧菱一组，丁胜陪同柯南雁和石砺一组，分头开展走访调查。
郑航首先去见的人是唐甘恩，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做好准备。说是已对唐甘恩实施监视居住，其实也就是他一个人住在崖顶的寺院里。
石砺敲了几下门，但无人回应。他试着推了推，门开了，过道里一片黑暗。
“喂，有人吗？”迎接他的只有寂静。
郑航关上门，眺望着整个寺院。这座用当地岩石建成的建筑狭窄而矮小，但设施齐全，左钟右鼓，中堂供奉着各类菩萨。所有墙面和窗户都依佛教需要绘制或雕刻了图案，只是长年没有维修，已失了颜色。
他们越过台阶，进入中堂，右边阴暗处传来咚咚的木鱼声。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男人坐在几案前，微闭双眼，仿佛无意识地敲击着木鱼，极有规律。
“请问，唐甘恩在吗？”郑航叫道，声音很轻。
男人吃惊地直起腰，敲棰砰地落在地上。郑航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几乎不能相信那就是曾经活泼机灵的唐甘恩。
剃度后长出来的头发灰白，脸很瘦削，没有少年的帅气，嘴巴和眼睛爬满细纹。“贫僧法恩，”男人眯眼看着郑航，“有什么可以帮你？”
“老朋友见面，你不起身合个十吗？”
唐甘恩皱眉站起来，端详着眼前两人的脸，眼睛恍然一亮。“哦，是你吗？郑航，”他说，“你……回来办案？”
他当然知道郑航当了警察，郑航也了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高中毕业后，他做起生意，善酒善应酬一度让他生意不错。但生意靠的不仅是那两项，他失败了，积蓄的钱又屡遭诈骗，接着吸毒……从戒毒所出来，曾经生气勃勃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家都没回，直接上了这所无人的寺庙。
“你颓废了。”郑航说。
唐甘恩避开他的眼神。“我不喜欢这个词。”
郑航想继续问唐甘恩为何自暴自弃，然而他知道唐甘恩早已把生活与酒和毒品一起从马桶冲走。也许这种自我皈依真的是某种救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于跟生活里的不如意做斗争。他心软了：“对不起。”
“你找我有事吧？”唐甘恩显然明白自己的问题。
“我在调查梁乾谋杀案，甘恩。”
唐甘恩脸上显出一丝嘲弄。“你想知道是不是我干的？”
“是吗？”
唐甘恩大笑。“不是我，也不是秦小见。”他说，“我们恨他，他让我俩陷入了毒瘾。但季钧还威胁过要把梁乾右脸划破呢。”
“我注意到，你并没有说他可能跟你女儿的事有关。”
“我不想再谈女儿的事，更不想让你或其他任何人和她谈论此事，因为警察对待她的态度仿佛她在撒谎，好像被强奸本身还不够丢脸似的。”
“甘恩，我不想羞辱她，更不会指责她。我只想听听她的说法。事关谋杀，我必须这么做。”
郑航看到唐甘恩眼里冒出一团身为人父才有的怒火，但只燃烧了一瞬，然后某种内在的控制力熄灭了火焰。“她跟她妈生活，我跟她妈早离婚了。”
“那我下次再来，也许明天吧。”
“你不再来更好。”
郑航感觉到唐甘恩话里冷冷的威胁。这个曾跟他关系极好的发小，曾为他挺身对抗霸凌的同学，翻脸不认人。“为什么？我或许会发现真相？”
唐甘恩瞪着他。“你知道，如果梁乾敢强奸我女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不是死了吗？”
“那你就要先学会甄别谎言，看看哪些人在撒谎。”
郑航走出门，外面狂风大作，滂沱大雨扑面而来。
秦小见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叹息。“你们以为我给梁乾下了毒？真是可笑，警官，可笑。”
“你看到我笑了吗，秦小见？”
秦小见疑惑地盯着柯南雁。“问甘恩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吧。他是个诚实的人，说话比我有条理。还有别的事吗？”
“有，我想知道梁乾为什么打你？”
“梁乾？那个入地狱的家伙？”他皱了下眉头，“他也死了。你们现在调查还有什么意义，作恶者对你们来说已经鞭长莫及，哈哈。”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行。”柯南雁控制着自己的不耐烦，但她的语气把情绪明白无误地传递给了秦小见。秦小见又叹了一口气，比刚才更做作。
“他是个毒鬼，毒贩，野蛮、残忍、不人道的人，打人不需要理由。”秦小见瘪了瘪嘴，“跟他说理没有任何意义。”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贩毒，你们知道吧。我带着任务去摩天轮侦查情况。他经常在那一带活动，向一些违法的人兜售违法的东西。我想我不够谨慎，可能有人根据我说的话和眼神发现不对劲，然后告诉了他。”
石砺抑制住想笑的冲动。“谁安排你任务，什么任务？”
“嗯，我可是治安积极分子啊。我想知道他向哪些人兜售违法的东西，兜售了多少。我还没来得及掌握情况向所长汇报，他就出现了……”
“他说什么吗？”
“一句话没说。我怀疑他一直在跟踪我，等待时机。一出现便对我拳打脚踢。我惊慌失措，来不及躲开。第一脚就踢在膝盖上，我像纸牌搭的房子似的轰然倒地。接着踢我肋骨和腹部……”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瘀青。
“有没有目击者？”
“周围有很多人，有人喊别打了。我报了警，如果警察凭他伤害我而把他关起来的话，他也许还活着，只是在监狱里闷闷不乐。我还把案情向在市里当警察的郑航同学报告，请他帮我抓人。不过他也失职渎职，我得说。”
石砺望了一眼柯南雁，她竟然笑了。“你的郑航同学也来村里了。”
“他人呢，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关于这点，我想你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去找刘泰了。”
“那个抢他女友的男人？他们见面可有趣了。”
石砺也忍不住笑了。原来郑航也有不争气的时候。这次调查说不定会把郑航年少时的隐私都撕裂。那隐私肯定没有春暖花开的光鲜，而是像不远处的江水一般，笨拙、迟钝、浊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