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死亡的气息
碰头会拖延了上洲的时间，丁胜带着柯南雁等人走到轮渡码头时，已近中午。他们本来可以不坐轮渡，江下游不远有桥，驾车也可上洲。
但郑航想从少年时走过的路回去，看看家乡的变化，对村民为何一窝风往饭店去有个全面的了解。柯南雁初来乍到，当然听郑航的。
郑航刚跨上轮渡跳板，一只大手就伸过来攀住他的肩。他惊讶地转过身，发现一张友好的大脸，正冲他咧嘴笑。脸圆圆的，没有皱纹，浓密乌黑的头发在额头形成V形发尖，体形健硕，穿着精致。
“季钧，你怎么就认出我了？”郑航反手拍着对方的肩。
“我在百步之外就认出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更精干了，郑警官。”季钧说，“没把我认作季强，算你行。这村里出去的人都把我认作他。”
丁胜插话道：“那个溜子，不敢回来了吧。”接着，他跟季钧握手，显得十分熟络的样子，还给他介绍了柯南雁等人。
谈话自然转向梁乾谋杀案。季钧说：“记得吗？梁乾也是我们同学，讲起来真是丢人。”
丁胜附和地点头。郑航面无表情，问：“怎么啦？”
季钧狡黠地对郑航眨了眨眼。“我知道的丁所长都知道，我向所里反映过。你问起了，我再多句嘴，听说缘起一起强奸，虽然女孩家里不肯报案，但已经事发了，丁所长英明，当然得给女孩一个交待。”
丁胜的脸上勉强绽开一丝笑容。季钧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
那起强奸案昨晚的会上提起过，也是未破的。有人怀疑梁乾强奸了那个女孩，女孩父亲唐甘恩因此挟愤杀人。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唐甘恩目前被监视居住。
轮渡靠岸，郑航第一眼便看到耸立的冷洲村部小红楼，环绕着红楼和码头的小山绿树覆盖。村部在绿树和碧波之间，像朵村妇头上的红花，不论如何鲜艳，都有些不伦不类。
曾经是农场的山坡，耸立着雄伟的摩天轮，下面有各种体育类设施，挂着拓展基地的牌子。再远处，是一排排陌生的别墅式楼房。郑航记得那里曾是他就读过的小学校，听说早几年已经撤销。
“现在这里是旅游胜地，”季钧说，“城里人周末都喜欢来。还有拓展和廉政基地，市里好多单位来搞过党日活动呢。”
郑航诧异地点头。
“因为这里是廉政基地，容纳的旅游人数又有限，所以没有酒吧、歌厅、饭店，游人只能在这待半天。可以说，现在的冷洲是一片净土呢。”
破碎的阳光在江湾闪烁，带着心事的云层在江面留下飘忽的影子。洲上都是蜿蜒的道路，没有车，景观有些令郑航捉摸不透。
他以前是多么熟悉这片沙滩啊。这里几乎每月、每天甚至每分钟都发生着变化，令他惊叹不已：冬季是死沉沉的枯灰色，春天则由成片小白花织成地毯，夏日更是厚铺光彩夺目的紫苕，秋收时节盛放一片金黄。
季钧神奇地开来一辆电瓶车，丁胜盛邀柯南雁绕村子观光一圈。郑航仍沉浸在回忆里，石砺和欧菱却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肆意赞叹这里的天空是如此广阔，风景是如此的独特、优美。
电瓶车经过一栋老旧小楼，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在风中飘动着，噼啪作响。一名警察斜靠在楼墙上，当他看到车上的丁胜时，匆忙丢掉手里的香烟，立正行礼。柯南雁紧急叫停了电瓶车。
他们跨过警戒带。小楼仍是郑航记忆里的模样：泥土墙，饱经风吹雨打。后窗面对着远处的沙滩。堂屋地上还有梁乾的血迹，空气中盘旋着死亡的气息。
没人知道梁乾什么时候被下毒，中毒后挣扎了多久。
郑航感到难以忍受的压抑。他走到后门口，深吸了口气。长江吹来凉爽的风，丁胜站在他身后，他没有转身，问：“为什么有人杀他？”
“他树敌很多，郑队，你知道，冷洲村一整代人都受过梁乾的欺负。”
“噢，”郑航向地板啐了一口，好像记忆给他嘴里带来了苦涩的味道，“季钧也许跟你说过我也是受欺负者之一，那你是否该问问我案发时在哪里？”
“问题是，”丁胜说，“有很多人跟他有仇，郑队长，不仅是他欺负过的人。”
“什么人，丁所长？”
“哦，那就多了，不仅是面上被欺负的人，还有贩毒，以及强奸指控。这两桩案件都仍在调查中。”
郑航对强奸指控感到惊讶。“他不是吸食毒品吗？”
“正是因为吸食毒品，迷幻中可就六亲不认了。”
“谁指控的，有证据吗？”
丁胜耸耸肩。“这类案件往往很难找到指控的证据。”他说，“唔，一个16岁的女孩很难对梁乾实施投毒，也找不到那种毒物。这就是对唐甘恩实施监视居住的原因。”
一行人走出后门。季钧指着洲尾半岛上的别墅楼说：“那就是我家了，一起吃个饭吧。今天正好杀了只鹅，我们来个一鹅三吃。”
多少年了，郑航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舌尖鹅肉细腻油滑的香味：炒、蒸、烹，各具特色，令人垂涎欲滴。有人说得益于厨师的手艺，郑航不知道，他是伴随着这种口味长大的，它一直是应季的美味。
祖父是烹鹅高手，可惜祖父逝世，他再也没有少年时那样大快朵颐。
“你尝过一鹅三吃吗？”丁胜问柯南雁。
“吃过，汉洲好像有家做鹅肉的专店。”
“那家店的口味无法跟冷洲相提并论。”郑航抢白道，记忆像道黑影从他脑海中倏地闪过，让他失去了往常的庄重。
柯南雁诧异地看了郑航一眼，觉得他既然在村里有着良好的人缘，她得尊重并促进这份人缘，或许对下一步调查有利。“那……”她搜索着合适的词，“我尊重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