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少年情敌
人的情感如深渊，不是仅仅靠理性就能够挣脱的。即便年少时最了解的朋友，成长的路上，各自有着未知而不可逆转的生命方式，从而有了不同的选择，也会派出不同的性情。虽然郑航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现实情况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
唐甘恩的不配合让他失望，而刘泰的逃避更让他伤心。
在镇上的酒吧里，郑航找到了刘泰。少年时秀气的五官已迷失在圆圆的红脸上，静脉曲张的血管暴露出他对酒精的痴迷。不过，他的眼睛依然敏锐。他端起一大杯啤酒倒进嘴里时，注意到了郑航的眼神。
他缓慢地放下酒杯，难以置信地从桌台边抬起头。
“嘿，老泰，”他旁边的一个人说，“怎么？你看起来像见了鬼。”
“相反，我刚见到了。”刘泰站起来，与郑航隔着酒客们的脑袋对视很久。
“该死的，走到哪里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他说。
郑航从桌边挤过来，给了刘泰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他觉得很尴尬。他手中的啤酒泼到了地板上。
“我们是朋友。”郑航的语气里带着揶揄。其实，他从未想过重逢是如此尴尬。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该表现得大度，对刘泰坦诚相见，不该因对方的逃避而扭扭捏捏。但没辙，心里的坎不断地拱起来。
刘泰笑了，强颜欢笑而已。语气里的讥讽怎么也抹不去：“你可真讲感情。我有时候想，仅仅提到她的名字，你的脸色就会变僵。这就是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不回来的原因，对吗？因为柳心怡，你放不下她？”
郑航摇摇头。“哦，不是。”但他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事实。
刘泰斜倚在桌子上，窘迫地盯着郑航。“十几年毫无音信。最初，我感到伤心，接着生气，然后感到内疚。你或许以为是我把她从你手中抢走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刘泰，我和心怡之间什么都没有。”
刘泰坚持和他对视着，就像长时间的握手，让郑航很不自在。“我亲眼见到的，我虽然最终得到了她，但你和柳心怡……嗯，早就那样了。”
这是个令人发怵的问题，唤醒了郑航碎片化的记忆。每张碎片意味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时间线索，却又无法抵达少年的目的地。
柳心怡满十七岁时，郑航正好十六。那天，他在她家吃完生日蛋糕，她就带着他爬向屋顶。那里有一间狭小的阁楼。“这是我的地盘，爸爸专门为我造的。高兴或者伤心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郑航觉得很棒。祖父家很宽，可没有一个真正称作他自己的地方。
“你看过香港电影吗？”
“当然。”郑航极力显得很感兴趣。
“太好了。我们来玩一个香港电影游戏。”郑航以为她说的是某种娱乐游戏，直到她解释说他要扮演被捉住的警察，她是那个正义的美女斗士，来解救他。这与他的想象相距甚远。他想转身离开：“这不好吧。”
但她出人意料地坚定，一把将他推回去。“当然好啦。我要把你绑起来，这样才能解救你，对吗？”
郑航不太情愿。但柳心怡行动了，把他的手绑在背后，又把他的脚捆在一起。他感到被捆得很无助时，她又把一块黑布像系眼罩一样系在他头上。
“嘿，你在做什么？”郑航把头晃到一边，竭力想制止她。
“老实点，傻瓜。你必须蒙上眼，香港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否则你可能会泄露黑社会的秘密。”
郑航怀疑她是否疯了，并感到莫名的恐慌。他那时真的什么都不懂，别的同学早恋时，他眼里的女同学跟男同学没什么两样。
接着，他听到她挪动脚步的声音，在她的秘密阁楼里围着他转。然后是更长的寂静，突然他感到她灼热的气息喷到脸上。他没料到她离得如此近，闻到了她嘴唇上甜甜的蛋糕味。然后她柔软、湿润的嘴唇紧紧压在他唇上。
郑航惊慌失措，猛地把头向后一仰，撞到后面的墙上。但她咯咯笑起来，笑得那么欢畅，把楼下的同学都惊动了。
首先悄无声息出现的是刘泰。他几乎看见了柳心怡俯在郑航身上。“喂……你们没事吧？”他说。
“谁让你上来的？”柳心怡恼怒的声音在郑航耳边打雷一样响。
自那以后，郑航觉得自己在柳心怡和刘泰面前失了尊严，每次见面都有些无地自容。而就在那年夏天，父亲突然把他带去了汉洲。
郑航几乎扛着刘泰登上了冷洲。路上行人稀少，暮色里分不清哪是草地哪是路面，以至于他没注意交叉路口有根路灯杆。他们撞上去的速度太快了，两人一个趔趄，全都倒在地上。
“喂，悠着点，”刘泰说，“我还想要那个女人多服侍几年。”
这一跤似乎把刘泰摔醒了。他大口喷着酒气，接着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回冷洲呢。”
“明知故问。”刘泰扭头盯了他一眼，郑航刻意避开了。“那我亲口告诉你，我在调查梁乾谋杀案。”
刘泰似乎来了兴趣，索性在草地上打滚，还拉着郑航一起滚动。“丁胜真衰，这么一起案子还请市里的来！不会是因为你认识梁乾吧？”
郑航摇摇头。“我经手的一桩案件……嗯，跟梁乾案有联系。”
“连环杀人案，我懂。我也读过侦探小说，你知道。”刘泰哈哈大笑，“有意思。你居然过来调查那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死亡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了解他吗？我的意思是，你一定看过案卷，还有他死亡原因，他不该死得这么轻巧。”
“别这么说。”
“你知道。许多人和梁乾之间恩怨未了，就我跟他喝酒来着。”他思考了片刻，“不过，谁干了这件事，都值得我奖励他一万元。”
“别说胡话了，我扛不动你，我去把你儿子喊来。”
“什么我儿子？那是你的！”
郑航有些气急，翻身想要反驳，却注意到刘泰在草地上大声打鼾。滚滚烟雾般的云聚集在江边，天空黑沉沉的，似乎极力把郑航的沉默和耐心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