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爆粗口的样子
邵凡平知道自己又被监控了，逗留在别墅周边的陌生人，跟在汽车后面的汽车，还有马路对面高楼上新增的高空瞭望摄像头。几十年里养成的高度警觉和敏感，让他对这林林总总都尽收眼底。
这种监控他已经习惯了，公安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的怀疑，但没有证据，所有的怀疑都会成空。他把自己伪装成阳光下的公路，亮亮敞敞。但谁都知道，公路两侧都有暗渠，不然公路上就会污水横流。
他的出行，以他和身边人名义登记的手机、网络，所有的联系就像那条公路，都不保任何密，但他阴暗的勾当就像路边的暗渠，更幽更深。因为公安长期对他怀疑，他某些勾当会安排在跟他扯不上关系的窝点里，并分期分批予以放弃。
有些短期、紧急的事情，他就在这些窝点操作，事情一完，窝点也完了。
不久前，他定下一个窝点予以放弃。于是，指使人在那里开通了一个翻墙帐户，本以为可以办完眼下最紧急的、跟境外联系的事情，谁知正在紧用关头，便被公安当作诈骗窝点端了。事情悬了起来，就像海里失去航向的船。
他急得像热窝里的蚂蚁，幸好他无表情可言，也没有自己的声音，跟他交流的人都不会看到他的心思。他还有很多窝点，但他不敢再用，更不敢把那些“暗渠”窝点跟自己扯上关系。
可是，他必须完成眼下的事情。
这天，吴晓癸推他出门散心，两人聊啊聊，不觉到了郊外。在秋阳染红的山坡上，吴晓癸耍魔术般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说：“老板，带无线网卡的。”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翻开笔记本电脑，随意地点了点，发现用户是一个热爱游戏的大学生，功能还挺强大。
吴晓癸把他留在寂静的草地上，说：“老板，我去山上走走。”
邵凡平就喜欢吴晓癸这份机灵，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知道的不打听，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他看着吴晓癸走远，开启浏览器，输入密码。
他终于又进入了那个窝点帐户，登录电子邮箱，看见收件箱里有五封新邮件，都是一个人发来的，责备他亲人已失去神智，怎么也不看望，送医。
他回复过去，说自己生病行动不方便，深表歉意，并答应马上派人救治，恳请加强信息交流，以便让亲人尽快康复。
又一封邮件跃入视线时，他以为对方回复来了，却看到发件人很陌生，但他还是打开邮件，因为主题栏里写着“你的过错”。
邮件正文中除了一份附件什么都没有，可自动加载到媒体播放器。开始，他不明白屏幕上出现的是什么。画面像被墨汁涂抹，随着焦距调节才稍显清晰。
一个神秘男人绕过巨大立柱侧面，面前是停车场；一个女子钻出汽车，身体紧绷。两人似乎汇合在一起……
放到这儿，视频变黑。他查看了视频来源，却已播完。
他认出了那个女子，去过他别墅的女警欧菱。他没有意识到点击附件时，不只是打开一个视频。程序里还隐藏了另一个文件，那是特洛伊木马，程序摆脱防火墙，蚕食着硬盘，电脑开始嗡嗡作响。
电脑黑屏，仿佛被一阵大风吹灭了亮光。“什么……”他反复击打着键盘，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把笔记本电脑摔在草地上。一只鸟在碎裂声里惊飞，孤零零地进入他的视野，又在他视野里消失。
走进雁洲分局刑警队，石砺感觉到平静表象下的激动不安。雷大冈谋杀案的知情人卢昕找到了。许多人祝贺看上去很不自在的刘志兵，这些人中竟然还有市局副局长陈知止，他在分局检查警源治理工作。
看见石砺，刘志兵把他推在前面。“真正的功臣来了，”他高声说，一手抓了抓乱蓬蓬、浓密的头发。“是他首先发现跟踪者，建议安排抓捕行动。然后跟踪者供出了卢昕的藏身地。他的敏锐和机智令我肃然起敬。”
姚静看了一眼石砺。他显得低调而谦逊，她回想起上午的调查，直至两人在路边吃简餐。或许自知早先惹恼她的缘故吧，他收起了那副轻佻的浪漫嘴脸，姚静反倒惊讶地发现，跟他在一起原来很开心。
他几乎有讲不完的故事，多数都是警察的极端或不良行为。同时，她注意到，不管她怎样引诱，他从未真正指名道姓地议论某人。他给她轻率、没有心眼的印象，可实际上，他说的几乎都是一些公安内部已经普遍流传的东西。
他在试探我呢，姚静心想，游戏玩得还挺开心。他知道我在观察他，等着他出糗。他在按照我对他的期望扮演一个无拘无束、没心没肺的小鲜肉，因为假如他能让我相信他就是那样，那我就不会拿他当回事了。
他在等待我放松警惕，然后反客为主。这样他就会不失风度呢。
石砺与刘志兵的聊天已转向案件。卢昕的口供整体上给人一种敷衍和惟利是图的印象，但他说出了任务信息来源——暗网论坛。石砺对照了两次讯问笔录，看是否有前后矛盾的地方，卢昕的回答似乎还算一致。
“可信吗？”石砺问。
“你找到的那条任务信息，发布人是翻墙进入论坛的。”刘志兵说，“他没必要蔽护杀死雷大冈的人，此人搅黄了他赚取几千元的生意，他还得进监狱。”
卢昕的信息来源跟马年一模一样。这是职业罪犯，有一次两次，还会有三次四次，只要“隐形人”还没接上头，发布任务的人不会放弃。
姚静跟着一起去执法办案区提审卢昕。那是个一看便知在街头混的年轻人，黄头发，尖嘴猴腮，往里抠的血丝眼，网吧常客。
“你说雷大冈接上人后，给你打了个电话？”石砺抓住问题的关键。
“是的，大冈说那个特殊人物如约在渡口出现，并给了钱。还说他有个很沉的背包。体积不大，但确实很沉，大冈想帮着提，那个家伙不肯放手。”
“他说过那人的长相吗？”
“我主动问的，但大冈说天相当黑，瘦脸，五官很有棱角，中等身材，不过很有力气。他们为提包的事较了一下劲。”
姚静有些兴奋，有种失重的感觉。她瞟了一眼石砺，看得出他也同样欣喜，同样全神贯注。卢昕说的人真的有些像张文元。
“你觉得雷大冈为什么在小巷里跟那人分手后，又返身尾随他呢？”
“我估计，他认为那个背包里有值钱的东西，他想要……喏，从他手里抢过来。他跟我通话时，语气里就有这意思。”
“就通过那一次电话吗？事后你怎么又派人跟踪雷少西呢？”
“我想那笔钱会不会在少西手里，因为大冈死后身上没有那笔钱。”
“难道杀手不会拿走吗？”
“这不有多种可能嘛。”
石砺停顿了一下，朝刘志兵点点头，卢昕被押走了。他走出门，对姚静说：“回答逻辑性很强，当然也和我们掌握的事实相符，应该说的是实话。”
“案发后，那个枪手应该走不出去。只要他还没跟诈骗寡头联系上，估计还在我们这一带。总会露出妖孽原形……”
石砺惊奇地看着她。“你动粗口的样子可真迷人。”他低声说。
刘志兵哧哧地笑了。
“谢谢你，”姚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话权当今天的告别辞吧。”
她脸上一直保持着这个微笑，直到她和石砺坐进汽车。然后，汽车驶出分局，她突然转向他，脸色由于愤怒而变得苍白。
“如果你再有一次胡言乱语，我就不再参与这个案子，我不会在乎陈局或柯队怎么说。下辖区走访，是我的主场，你别忘记这一点。”
他把双腿向前伸开，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姚所，放松点。忙了一天，我想开个玩笑放松嘛。玩笑开得不好，我承认……”
她猛踩油门，向左一偏，转入坎坷的小巷，从两个水坑上颠簸而过，然后戛然停车。石砺来不及系安全带，前俯磕头，后俯磕背，气得满脸通红。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对不起，”姚静轻松地说，“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抄小路回去更近些，没想到巷子破烂成这样了。”